这一年冬天,白云寨只剩下了六百零六个人。
腊月以后,大山里就有了蒙蒙细雨,正月还下起了大雪。有了雨水的滋润,土地也长出了一些东西,树枝上也象征性的露出了新芽。
活下来的人有了希望,在大雪前种下了麦种,正月时一片青油油的,加上大雪的到来,更加让人们的心里活得踏实了些。有的人家是没有麦种的,麦种早就被吃光了,于是就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拿到镇上当了,换回了点麦种。
杨老枪对水娃说:
“去年饿死了那么多人,今年收成一定好,你看那桐油花都开得这么好了,明天一看就是个好年成,哎呀,这人哪,还是看命,注定要死的跑也跑不脱。水娃,要是**在的话也可能要饿死,说不定我们家都要饿死,你想啊,**在的话就还要生几个娃儿,四个五个的粮食哪够吃,我们家的粮食就只够两个人吃。**死得好啊,她要不死我们也躲不过今年,看来是**的魂显灵了。水娃,有时间你唱唱**。”
大雪一化,水娃就站在岩头上唱:
娘对儿有养育恩
十月怀胎把儿生
儿是**手中宝
娘是儿的热棉袄
杨老枪对水娃说:
“你喊是喊好了,声音也比去年的大了,就是那个意思听起来不好,**把你生下来就走了,没有养育你也没有面前黄泥背朝天,**命好,一死了之,害得老子又当爹又当娘,把你拉扯到现在又遇上这狗日的大天干,我看你还是不要唱**了,你唱**以后就记不着你爹了,还是唱爹,我听到心头安逸。”
马太公对水娃说:
“**都死好多年了,没养过你生过你啊,你爹说怕你唱娘就忘了爹,那你爹娘一起唱。”
水娃想了几天,想不出东西来,就去找曹先生。曹先生见水娃如此好学,就说要教水娃认字,拿了一本《三字经》出来,对水娃说:
“听你唱歌唱得很好听,不过光会唱是没用的,还得会认字,只要你认到字,以后就会编好多歌了,说不定哪天会成为艺术家。对了,艺术家你晓得是哪样不,看你样子也不晓得,艺术家就是专门从事艺术研究工作的人,很受人尊敬的,就拿你这个山歌来说吧,它也是门艺术,只是没有正规的发掘出来,说不定以后就会有人来重视这个山歌的。我手上这本书叫《三字经》,里面有好多的字,我只有一本,要是你要学认字,就叫你爹到镇上买一本回来,你每天到我家里来,我教你认字。”
水娃想要一本《三字经》,他想,曹先生是有文化的人,说的一定有道理,光会唱山歌不行,要会认字了,以后就可以成为艺术家了。
杨老枪对水娃说:
“去年家里的钱都花光了,买种子买衣服,过年的时候还买了点年货,今年麦子是长出来了,还不一定有收成,要是气候这样下去再过几天就要准备谷种了,家里倒是有一点,我想把你四叔家的田也种起来,帮帮你四娘,一个女人带几个娃儿也不容易。你先到曹先生家里先学认字,有钱了我就到镇上买一本书给你,你一定要认字的,认到字了也可以像曹先生那样教人认字,每年还有点钱,要是到外面去教,还能当官发财勒。”
早春的天气仍旧湿润,万物复苏,白云寨一片忙碌。
水娃每天都到曹先生家认字,杨老枪已经向曹先生打过招呼,来年收成好给点学费,曹先生并不在意,说只要水娃肯学,他乐意收个徒弟。曹家的两个姑娘都很喜欢水娃,只要曹先生不在家,她们就缠着水娃唱山歌,特别是曹美美要水娃唱那些哥哥妹妹的歌。
有一天,水娃困了,曹美美就把水娃抱上了床,等水娃醒的时候发现和曹美美睡在一起,曹美美全身都脱光了,水娃的脸一下就红了,心想:“这下完了,和曹美美睡了要被进猪笼了。”曹美美的脸也红,手却紧紧的抱着水娃。曹美美说:
“水娃,冷不,冷的话就躺在美美姐的身上来。”
水娃的手被抓住,正要被拖到曹美美的身上的时候,曹美丽在屋外面喊:
“姐姐,爹回家来了,到上寨了。”
曹美美就起了床,叫水娃也穿了衣服,拿着《三字经》教水娃读: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昔孟母,择邻处。子不学,断机杼。窦燕山,有义方。教五子,名俱扬。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子不学,非所宜。幼不学,老何为。玉不琢,不成器。……”
水娃问杨老枪:
“爹,是不是男的和婆娘睡了就要进猪笼?”
杨老枪摸摸水娃的额头,说:
“你娃儿啷个问起这个事来了,人小鬼大的,我看你也应该听得懂了,我就给你讲讲这些事吧。进猪笼是专门对那些不守妇道的婆娘定下的规矩,要是哪个婆娘背着自己的男的和别的男的睡了,或是哪个没有出嫁的姑娘和别的男的睡了,就要进猪笼。进猪笼就是把婆娘脱得只剩下一层衣服,放进猪笼里,有的猪笼是铁丝编的,到处留着一寸一寸的,磨得像针一样,只要人一装进去就会被钉得全身是洞,有的猪笼是用竹条编的,把竹条削得很薄,弄些倒勾,碰着人了也会割出口子来。进猪笼后,就要被抬着游行,踢来摔去的,把里面的人弄得半死才放出来,有的婆娘身子骨弱,折腾几下就死了的,也有怀着娃儿的进猪笼,弄得喊爹喊**。”
水娃吓出了一身冷汗,问:
“那男的要进猪笼不?”
“男的不进。”杨老枪说:“猪笼是专门为婆娘编的,男的要是睡了别人的婆娘,抓着了就要被血祭,这是古时候留下来的一种刑法,是官府对付犯人用的。他们把男的衣服脱光,只留一条裤衩,双手吊起来,用一种小刀,刀尖上带钩的那种,慢慢的割肉,割到九九八十一刀为止,有的只割七七四十九刀,也有割千刀的,血流成河。前头几年听说镇上有家大户人家的姨太太被一个男的睡了,抓起来吊在祠堂里头,说要千刀万剐,割到一百多刀的时候男的就死了。现在社会变了,也没有人敢用那种方法了,怕人家后人报仇。”
水娃好几天没去曹先生家,曹先生就来问原因。曹先生问:
“水娃,你好几天没到我家去认字了,是不是姐姐们欺负你了?”
水娃说:
“没有勒,我肚皮痛,等我肚皮好了就来,我都会背好多字了的,曹先生我背给你听,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
曹先生满意的走了。
杨老枪问水娃:
“你还想认字不?”
水娃说:“想。”
“那你不去曹先生家,你装肚皮痛?”
“我想在家玩几天再去。”
“曹家不是好玩些吗,有两个姑娘和你玩。”
“曹美美都是大人了,她玩的我不喜欢玩。”
“那你和曹美丽玩啊,以后娶她做婆娘。”
“我不喜欢曹美丽,她的屁股啷个大。”
“傻娃儿,屁股大能生男娃儿。”
“爹,我要去认字就不娶曹美丽做婆娘。”
“为哪样?”
“我不喜欢曹美丽,她爱哭,一点小事就哭。”
“要得要得,不娶曹美丽做婆娘,你好好的学认字就行了。”
……
杨老四的女人拿着锄头上山去铲麦草,半路上碰上了李帮国,杨老四的女人就打招呼:
“帮国哥,你也上坡啊,你家麦子全铲完了吧?”
“还没有。”李帮国说:“四娘我问你点事。”
杨老四的女人没有停下来,这个地方刚好是山坳,没人看得见。杨老四的女人边走边说:
“哪样事?”
李帮国说:“四娘你晓得我家屋头的事不?”
“这个啊,我不晓得。”
“四娘,这个家丑不外扬,我不怕你笑话,你家和马家这么近,你是不是经常看到我家屋头的去马老三家?”
“我没注意,啷个的,你和大嫂吵架了?”
“你没听说啊?”
“听说哪样?”
“四娘,你是明白人装糊涂,都说杨家媳妇四娘最精明,你会为人,现在也没得哪个在,你就晓得哪样跟我说哪样。”
“帮国哥,你这话我越听越糊涂了,我晓得哪样哦?”
“你真的不晓得?”
“不晓得。”
杨老四的女人边说边走,已经上了山坳的顶头,看见了很多人在山坡上锄草,她这才放下心来,松了一口气,回头看李帮国,还坐在路边,一脸的铁青。
李帮国开始咒骂:
“这个烂婆娘,不要脸,老子要是捉到起,看老子不把你俩个搞死,**仙人板板,给你吃给你穿,还背着老子偷人……”
杨老四的女人走到杨老三家的土边,看见杨老三的女人在卖力的锄草,杨老四的女人说:
“三嫂,你一个人啊?”
杨老三的女人停了下来,说:
“是四娘啊,你家的还没好吗?”
杨老四的女人说:
“还没有搞完,三哥啷个没上坡来?”
杨老三的女人坐在锄头把上,哭了起来。杨老四的女人就走进了土里,坐在了杨老三的女人边上,说:
“三嫂你这是搞哪样了,有哪样想不开的,你给我说,去年杨老四死,我家搞成那个样子我都想得开,不要哭了三嫂,你说话啊。”
杨老三的女人一把鼻涕一把泪,扶着杨老四的女人的肩膀,说:
“四娘啊,我命苦啊,杨老三这个砍脑壳死的没出息,还不如个女人,连个娃儿也喂不活,呜……我家宝二昨天得了病,弄了半天也没弄得好,杨老三找了些药回来,半夜宝二就落气了,呜……四娘啊,我这命苦啊,宝二才五岁,要死也该死我呀,现在有吃的了老天还不公道,呜……”
突然,李帮国的女人窜上了山坳,又迅速的朝山上跑,李帮国跟在后面约十米远的地方,手里握着锄头。李帮国的女人见山上有人,就扯着嗓门喊:
“李帮国要打死人了,李帮国要打死人了,救命啊——”
李帮国也喊:
“你这个烂婆娘,你不要跑,有本事你不要跑,看老子不打死你。”
有人拦住了李帮国,抢下了锄头。李帮国的女人在不远处停了下来,一屁股坐在了路上,嚎啕大哭起来:
“你这个打短命的李帮国……你有哪样本事啊你……打女人,我又不是娃儿,你想打就打……李家就出你这个报应……李帮国,我和你一命拼了……”
有人开始劝说李帮国的女人,另一边,李帮国已经拿着锄头下了坡。李老平站在山坳上,远远的看着自己的娘。
有人说:
“你看你娃儿都啷个大了,想开点,李帮国就这种脾气,你不要惹他就行了,你也是,晓得他爱打人还惹他,你们大人一命拼了,娃儿啷个办,只有饿死,退一步海阔天空,还是看开点,不看大人看娃儿。”
几个孩子都站在山坳,看李帮国的女人在那耍泼。
水娃问李老平:
“**在哪哭,你不过去看下?”
李老平说:
“管她的,死了才好,我爹天天上坡搞活路,她就天天在屋头耍,说脑壳痛腰杆痛,我爹叫她上坡来搞一天活路,她就和我爹吵架。”
有人说:
“李老平,**不要你了,看你还说。”
李老平没回话,一溜烟的下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