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两江浩浩流水在窦州城门前合在一块,绕着县城流过。
河畔有两排叫“鉴江红糯”的荔枝树。
又到了七月,树上荔枝点点红。
一棵两个人才合抱得过的荔枝树下,围着一堆村民,在看一个瘦削的人写字。旁边几个孩子一边叫“疯子”,一边往那写字的人头上扔荔枝壳、甘蔗渣,以及香蕉皮。
有想扔鸡蛋的,举到手里才觉得可惜,悄悄放回袋子里,抹抹袋口不肯再拿出来。
杨筠松远远坐着,他一会儿低头沉思,一会儿仰天长叹,心里不由隐隐作痛,暗暗地责怪自己不够稳重,一不小心让窦州的风水暴露无遗。
本来,桃花岛上开了个生龙口,就是地花开了,那个风水宝地可荫发出一个全岭南都侧目而视的富豪,现在让县令赌一时之气,把一个好好的财地破了,难道是天要破此地?!
地气从水里泄出来,变成了温泉。
杨筠松走到水里去,拿出赶龙鞭,索性往冒热水的地方捅了三下,想把地气塞住。
脚下震动了三下。
龙气受到阻挡,往后缩了三节,缩到了高岭的杉木岭上鼓起一泡,自结了一个地穴。这穴位阴气所凝结,要感一千多年阳气才能开花结果,出一户有钱的人家。
杨筠松从河里上来,只见最后一个孩子往写字人头上扔了些晒干了的鸡屎,吐了一下口水,便跑回家吃饭。
那个人还在聚精会神地在村口那块“望牛石”上写字。杨
筠松过去,拂去那人头发上的垃圾,说:“该回家了。”
“四海为家处处家。”那人说。
“天黑了。”杨筠松说。
那人欣喜地说:“我就是等太阳下山再赶路的。”
杨筠松放眼去看时,看到那人用一支木棍在石上写字,石上什么也没有。而当那人对木棍吹了口气,便变成了一支铁笔,他又对“望牛石”上吹气,上面是一行行从上往下而写的字,都是一个“太”字。
那人越看越兴奋,指着“太”字下面的一点,得意地说:“写了大半辈子,就是下面这一点写得好了,有力度,有内容,有意味,百看不厌呐。”
杨筠松也说:“对呀,这一点写得好,就如同鲤鱼跳龙门,生动活泼,行云流水,写不好便似乌龟缩颈,萎靡不振,奄奄一息。”
那人高兴地转过身,拍杨筠松的肩膀:“知我者,你也----哦你叫什么名字?”
“杨筠松。”
“杨、筠、松?”那人沉吟了一会,眼睛一亮,“这个名字很熟悉的,我好像在昆仑龙祖山上的传世碑上看到过呢----不过,你不会明白我说什么的,你听得明白,就不会在这儿了,同名同姓,天下多的是。”
那人转过脸,杨筠松看到写字的人五十来岁年纪,眉清目秀,耳朵厚长,穿着一件洗得褪成了蓝灰色的青布长袍。那人左手执笔,右手拿斗,吸吸鼻子,说:“糟,你身带霉味,脸现不祥之气。”
杨筠松诚恳地拜了拜:“求高人赐教。”
那人捏指一算,失声叫道:“你泄了天机,地要灭你,你得罪了县令,人要亡你,然而天却佑你,让你长存人间。你命不该绝,今晚三更时分,县令又派人烧你家屋子,要把你活活烧死,你前面没路,得跟我走。” 此言一出,杨筠检却坚信不疑,说:“我们一更吃饭,二更出走。”
那人笑道:“我朝饮露水,夕吸烟雾,哪用吃什么饭?”
“你?你是天上神仙?”
那人点点头:“我是文曲星,算跟你有缘。”
杨筠松喜出望外,跪在地上拜了又拜,然后跑回家收拾东西,跟文曲星出发。
“去哪儿?”杨筠松问。
文曲星的铁笔往斗上抹过,在“望牛石”上写了三个字:天马山。然后指指那三个字,说:“你,和它一起走。”
杨筠松放手去拿,那三个字果然拿得起来,便托到肩上,扛着跟在文曲星后面走。
那文曲星走了两步,用笔在斗上碰了一下,唱道:
西江河水清又清,众人皆醉我独醒……
随后两脚一缩,踩起一朵云,像白鹤一样飞了起来。
杨筠松扛着那三个字在下面跑,眼看跟不上了,心急之下踩了个棺材窟窿,扑通地掉了下去。
等他从暗无天日的洞穴中爬了出来,看到一地月光,文曲星站在面前,笑着说:“你们人真是人,一点也学不了我们仙家。你骑在字上,跟着我念咒语吧。”
于是,杨筠松把三个字放在跨下,跟着文曲星念咒语:西江河水清又清,众人皆醉我独醒……
完了,杨筠松拍拍那些字,叫道:“起!”踮踮脚,又叫:“飞!”
文曲星从空中转身回到地下,哈哈大笑,说:“你是凡人,哪能像我们仙人的呢,要是让你们凡人和我们仙人一个模样,我们还叫仙人么?你的咒语得倒过来。”
杨筠松便念:众人皆醉我独醒,西江河水清又清,……
果然,他脚下一震,飞了起来。他像骑马一样,跟在文曲星后面,耳朵边呼呼生风。
忽然,那“天马山“三个字一个急刹,差点碰上了从上面降下来的一朵云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