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太守便往山上去,大小官员随后步步跟着。
到了山腰处,松林中现出一角宫殿。
朱太守过去,便看到是翻鬼宫。翻鬼宫住持、道众鸣钟击鼓,香花灯烛,幢幡宝盖,一派仙乐,都站在门口迎接朱太守。
朱太守看那宫殿时,只见青松挺拔,翠柏阴森。
入得门去,又见左壁厢天丁力士,参随着太乙真君;右势下玉女金童,簇捧定紫微大帝。披发仗剑,北方真武踏龟蛇,趿履顶冠,南极老人伏**。上到大殿,便见前排二十八宿星君,后列三十二帝天子……
当下,上自住持,下及道童侍从,前迎后引,接至三清殿上,安顿朱太守一行人坐定,喝了一杯马蹄云茶。住持说:“翻鬼真人说今天朱太守会来,吩咐贫道在此接引。”
朱太守愣了一下,问:“请出来相见。”
住持向前禀告:“翻鬼真人不在道宫。”
朱太守问:“翻鬼真人现在何处?”
住持说:“翻鬼真人从江西而来,号达知天师,能通达天地之事,预知过去未来,他性好清高,修真养性,只与山水为伍,不理凡间俗事,不住本宫,昨天回来,专门说及大人今天到山上来之事,他叫朱太守不要强求,凡事随缘。”
朱太守急着问:“翻鬼真人既然知道我要上山,还有什么吩咐没有?”
住持说:“翻鬼真人就说这么多,大人下山行了,多留也是无益。”
说着,一众道人摆开队伍,要送朱太守下山。
朱太守心里鼓着气,却又不好发作,便说:“既然你们知道翻鬼真人在何处山水,何不请来与我相见?” 住持说:“翻鬼真人今天还在马蹄岭山顶一天堂,但他道行非常,能隐能现,踪迹不定。常在翻鬼局的山水间游玩,贫道等如常亦难得见,怎么教人请得下来?”
朱太守说:“我挖得一纸,是翻鬼真人要我来马蹄岭相见,今我来了,又见他不到,如何是好呢?”
住持说:“大人如果诚心,斋戒沐浴,更换布衣,不带从人,焚烧香烛,步行上山礼拜,叩请翻鬼,或许得见一面。如若心不诚,白走一趟,也不奇怪。”
朱太守听了,不好气地说:“若心不诚,我来你这儿干什么?这儿山穷水尽,又没灯红酒绿,又没莺歌燕舞,我不想求见翻鬼真人我不会来,要是见不到,我不走了。就依着你所说的,明天一早我到山上去。”
当天晚上,朱太守便在马蹄岭安歇。夜里风声阵阵,五更时分又听鸟声点点,几乎一夜没睡。
天还没亮,众道士已经起来,备下香汤,请朱太守起来沐浴,换了一身崭新的道士服装,脚下穿上麻绳草鞋,吃了斋粥,取过一把防身用的剑,挂在腰间,手里提着手香炉,点起一把香。
大家把他送到后山,指与路径,让朱太守上山。
朱太守辞别了众人,一步一步上山去。山不高,一会便到半山,朱太守猛然想起了一句诗,便念道:“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
还没念完,便只听到山凹里起了一阵风,那风从面前扫过。风过处,从那松树背后,惊雷似的吼了一声,扑地跳出一个吊睛白额大虫来。朱太守吃了一惊,叫声:“阿呀!大、大胆,本太守在此,你你你别过来。”
说完转身便跑,跑出几步,倒在地上,转头,便见那老虎浑身披着黄金色,睛如闪电尾如鞭,口似血盆牙似戟,爪露银钩抓在地上。那老虎伸腰展臂露出狰狞,摆尾摇头霹雳似的叫嚷。
朱太守伸手拔剑,才知道那剑掉掉了,正被老虎的爪子踩着。老虎围着朱太守左盘右旋。
朱太守用颤抖的声音吓唬道:“你、你谁都可以吃,就就就是不能吃我……”这时候,猛然听到山上有笛声传来,那老虎仰头听到了一会,扑地望后山坡下跳了去。
朱太守倒在树根底下,心似十五个吊桶,七上八落,全身麻木,想站起来,然而双腿发软,听得到牙齿打架,啪啪直响,他心里骂:“这山不高,怎么会有老虎的?这老虎这么早便出来了,刚刚又让我遇上,真是倒霉!”
爬起来,便想下山。
走了几步,又想:既然上来了,中途下去,不正如那住持所说的白跑了一趟?
朱太守便收拾地上的香炉,那香还烧着。
他一一整理好,又上山去。一路走一路埋怨:我是朝廷命官,一方官吏,重裀而卧,锦绣而食,还觉得生活不自在,何曾受过这般苦?现在要穿这草鞋,走这山路!真的难为之极了,然而不入乡随俗,又见不到翻鬼真人,唉!
正往上走,忽然又觉得有一阵阴风,朱太守一惊:莫非那老虎又回来了?
朱太守定睛看时,山边竹藤里簌簌地响,飞出一条吊桶大小的蛇来,吐着毒舌冲过来,朱太守见了,大吃一惊,撇了手炉,叫道:“今次死定了!”
伸手抽剑,才知道那剑忘了带。
他心里一慌,往后跌倒在黑石边。
那蛇双目生光,吞云吐雾,径抢到黑石边,把朱太守盘做一堆,两只眼迸出金光,张开巨口,吐出舌头,往朱太守脸上喷毒气。
朱太守闭起眼睛,流着泪水哭道:“唉,千辛万苦才做了个太守,想不到今天却到这样的地方结束了,到头来还变做一堆蛇屎!”
山顶上又传来悠扬的笛声。那蛇便舔舔朱太守的脸。朱太守又哭,求道:“蛇呀蛇,你、你你别、别别从脸上吃起......”
那蛇松开朱太守,向山上一溜,早不见了。
朱太守坐在地上,怔了一会,方才爬得起来,心里又是怕又是怨又是恨:那些臭道士也确实可恨的,戏弄本官,骗我到这儿折磨,担惊受怕,一旦有机会,统统杀了,连棺材也不给一个,放去做肥种树。等我下山,再去和他计较!
便再拿香炉,整顿身上衣服,转身却找不到下山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