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风变了颜色,成了金黄的。连带整片田野也变成了金黄色。他回到那里。
他说安衷司,你知不知道你究竟在做什么,你已经摧毁了一个家庭,你难道想要让全世界的人都跟你一样吗?来开门的安阔静静立在门旁,看着如狮子般冲进来的夏安居完全不明所以。安衷司转过身,从沙发上缓缓站起。他说她应该回来,她是我亲妹妹,我们是一家人,这些年她在外面受了多少苦你不是没有看见,我只是想让她的下半生生活得更好。他鼻孔间喘着气,眼珠子像是要掉下来。安阔走过来挡在他们之间,突来的事情终于让他乱了头绪。康彤走过去拍着他的背,半天他终于缓和下来。夏安居直直地瞪着他。
我知道那家人和你关系很好,我很感激他们,可是你小姑的情况,必须进医院治疗,我要把我失散的亲人一个个找回来。他冷笑,那笑声令在场的人不禁心生寒意,是的,现在这个眼神犀利的男子已不再是那个会在这里畏手畏脚,生怕犯下任何错误的少年。
他转过客厅的沙发走到他跟前,她没有病,有病的人是你,你从来体会不到她这些年的快乐,因为你从来就没有过快乐,她生活得比你们这里的任何一个人都要好。他的目光瞬间扫过这里的每一样东西,最终落定在安衷司身上。她不伤害人,也不会为了满足自己就去拆散别人,凭什么说她有病。安居,你要明白,她已有了自己的家,她的家在这个城市,在这里,而不是那个小镇。
他说你已经错过了一次成为好人,成为一个好父亲的机会,所以你在告诉她是你妹妹的同时,你还应该告诉他们我根本就不是你的儿子。他看着他的目光渐渐暗淡。找不到一粒火星。其实在那一刻,他的世界就已全部暗淡,所有的光就已熄灭。他说你说什么,嘴唇颤抖。他将目光转向康彤,她低下头,目光涣散,我可什么也没说。他又看向吃惊得张大了嘴巴的安阔,他丝毫没注意他已看向他。他说安居,你听我说,我只是想把庐笙接回来,治好她。当年她的离开,我也负有责任,是我……是在我的……,他实在想不出别的词,在我的鼓动下她才走的。都怪我,只是想证明自己,我不相信她真的会……他开始喘息,眼神浑浊。哥,爸为你的事,这些年,他一直想要弥补,他……。安衷司摆摆手示意安阔无需多说。夏安居深吸一口气,眼泪滑落,打在地板上铿锵有声。什么都不用说了,反正我现在已经一无所有了,梦想没了,家没了,妻子没了,孩子也没了。他缓缓转身,佝偻着腰,仿若已是年过七旬的老人。他一步一步向外走,可是找不到门,他的人生,已经没有门。
他曾努力过,他曾拼命过,他曾畏缩过,他曾爱过,现在依然爱着。但是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事实就是,他此刻已经一无所有。你们的大门我是不该迈进的,一开始就错了。
他去找她,在城江的高级餐馆,她只化了淡妆。她见他双眼通红。这不像你。他说,是嘛!她放下酒杯,她没有听我的劝,不过乔江,你也不再是过去的你,如果你是向我来打听宁和的消息,抱歉。她像是自嘲似地说。他自己拿了杯子倒满酒,她不像你,她可以不让人产生防备,同时也不是时时提防别人。也许就在前不久,他逐渐明白,他是太晚走近了她,他也许会朝着原来的方向一直走下去,不会再转弯,其实人生中应该是有那么几个弯要走的。他应该只需要一片宁静,但这样的宁静好像也在越走越远。
他们不说话,她是来找过我。她告诉我她即将离开的打算,没人拦得住她,这点你自己也应该明白。
她知道他已经喝醉,他说夏留声,你要的生活我给不了,但是她想要的生活,我还是能够给。他将手搭在她肩上,她一时非常错愕。夏留声,你实在太天真,你以为城市就是大把的金钱和无尽的挥霍吗?告诉你,城市是最残酷的地方。它让你享受让你疯狂,给你机会给你挑战,发给你红利同时又让你负债累累,给你希望又让你绝望,是一潭水让你越淌越脏。我乔江就是这样的人,你可以为了别的东西抛弃我,跟无数的人恋爱结婚,同时我也可以为了值得的人抛弃一切。
乔江。你已忘不掉她。为什么每次总要拿我作为借口,我现在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你喜欢的人是她,而不是我夏留声。你不愿面对,你不敢相信,今天我就跟你说清楚。你喜欢的就是那个野种,在我们安居镇生活了几十年夺走了我所有东西的来历不明的野种。你知道我们安居镇人最不能容忍的是什么吗?就是像她和**这种来历不明的人,季伯伯竟然完好无损的把她们公开藏了这么多年,是想说明我们安居镇人眼睛都瞎了吗?现在这样,都是他们的报应,报应……她瘫倒在地。
对不起,宁和,我不是故意这样。她恍如梦醒了一般,我只是希望能在这里找到一处能够安居的地方,可是,为什么那么难,那么难……时至今日,她终于明白她追求的到底是什么,她终于有勇气承认,有勇气说出。可是晚了,一切都晚了,他们都将路越走越曲折。若当初她没有离开安居镇,若她没跟乔江分开,那么一切,真的会不同吗?不,该走的路注定要走,路曲折了,人生才够长。
他说夏留声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吗?她没有夺走你的东西,她只不过为你曾经伤害过的东西一遍又一遍疗伤,她是在替你弥补,你将所有已经到手的东西轻易抛弃,她却一直在为你捡拾,你知道吗?
她头发凌乱。乔江,我终于得知你的心了。
那天,她告诉他她要乘车去找留声,半路他由于疲累睡着,她在半路下车。从此,他失了与她的联系。
她怀着愧疚离开,没有给他留下一句临别赠言,却给还生活在他身边的人留下了太多对他的不舍。千山记得她在电话里对他说过,千山,你是安居的哥们儿,你们会一直这样好的对吗?他信誓旦旦地告诉她,当然,如果没有他,就不会有现在的千山。那时他还不知那是他与她再无缘的对话。夏留声记得她对她说留声,我知道你现在还喜欢他,请你以后照顾他。她说我不能,我依然相信,不相爱的两个人在一起不会有幸福,彼时的她已明白父亲与母亲之间那种无须说出口的对彼此的坦诚,没错,总有一天她会明白的。懂得的时候太晚,此时她还是天真的将爱情纯粹理解为爱情,不知有一天它终会被生活洗涤成平淡实在的相互搀扶。
我的确想让他待在我身边,不过是心有不甘,而他,也不会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