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她所需要的也仅此而已，不过谁都知道，她的大喊大叫是徒然无益的，她自己事先就很清楚：那早就毫无作用了，像自当演员，自己平衡一下，母女俩相互怜爱相依为命：女儿疼爱母亲，母亲是女儿唯一的知心。……她母亲之所以知道我们的秘密的恋情，因为她对我的爱情是从来不怕示人耳目的，这有两方面的原因：她不想掩饰这项恋情，当然事实上也掩饰不了，不值得因为外人去遮遮掩掩。因此我们这里的大部分邻居都知道有这件事。起初她以为我也像她、像许多旁人一样，即使和丹参妹真有恋情也是甘拜下风、趋之若鹜的。所以我后来（我也的确对她长期抱着这种态度）的冷淡态度和无拘无束的言笑大大把她震动了，以为一切都完了！当她看到她女儿矢志爱我，不仅为我受尽痛苦，而且怀抱诚惶诚恐的敬畏时，她大为愤怒。她不能接受。她绝对不允许我这样的外人对她的家庭这么放肆无礼。于是她挑唆女儿要制住她的朋友，如果要把他引入家里的话，不然真是无法无天！因为她已经习惯于那个卑躬屈膝的女婿。不过有时她从女儿那里听说我对她也怀着绵绵柔情时，她就不再说一句了…因为她就是这样认识爱情的。她有一个顽强的念头，就是要从她女儿那里成为她家的人，这个人就必须是谦卑恭顺的，因为她家那一切光荣使她变得更加好胜了。而且有人爱她女儿，在她看来这是理所当然的，而这个人如此年轻真是唐僧肉，不能再去计较什么从而把这年青人的美好的爱情计较走。而当她又亲耳从女儿那里听说，原来只是她的单相求时，她就拂袖而去了：一个有丈夫有孩子的人还去爱别人……这是为何呢？她心里虽然不会反对女儿，贪恋我的年青，羡慕这种风流，但是嘴里却这么说。她为她女儿的降格痴情真是心忧如焚，这在她毕竟太难以适应了。可是女儿的感情她无法了解，做女儿的也无法解释清楚，婚外的爱情依旧持续下去。女儿不爱她的那位香港女婿，她看在眼里。当她再度发觉女儿孜孜所爱的就是我时，她终于奋然至极慨然而起……凡是女儿心爱的东西，她都只有支持……这就是她老人家对我的这份爱情的最后定案！从表面上看，我是一个穷人，而我的那个情敌是一个富翁，这母女俩不是听从真理的召唤是决不会走到我这边来的，我不能不格外青睐里面的真情实感。

我也曾写诗吟诵白头发，那是在有一天我们在路上相遇之后：《你的白头发的母亲》

你的白头发的母亲

走过来，我真想

走上前去对她说

因为我知道

我们之间的

绵绵情丝

她老人家

都知道，而且

她看见女儿

一片真情

感动得很是

乐于帮助

可是我走上前去

忽然无关紧要地

问候一句

当我过后

想即刻回头

我的身子

已像离弦的箭

不能再掉回头

因此现在

我回到了房间

就只好让自己

那样白白地

激动一场

读大仲马的《玛尔戈王后》，然后去游西湖。居委会正在发粮票。白头发大娘捏着粮油证看见我了，她从我的衣装楚楚、气宇轩昂、潇洒风度总算明白女儿为什么那么爱我了，她的整个行为方式都在把她心里的这个结论告诉我，我不想跟她打招呼，我觉得这个结论不完全对。但是这次相逢却勾出了我的一切令人郁闷的忧愁。我太不幸了！

来到西湖边我找到一个地方坐下来吟我的诗：《西湖》

F城的园林

我都跑遍了

你成为我

当然的去处

因为我这样

急于从这个

拥挤的世界

跑到一个

有树影鸟语的

地方，想不到

春天早就

来了，孩子们

出来春游了

从门口到

公园各处

又是一个拥挤的

孩子世界

但是西湖

是这样大

我还是找到了

这个舒心的

恬淡的一隅

思想和心绪

都得以缓解

要不然不知道

这个拥挤的世界

会怎样把

我的生活

毁了，恐怕

连爱情也要

付之一炬

回想当初

西湖变得

这样精致

这不是一个

以身殉道的

时代，这是

一个追求

快乐和幸福的时代

真是两个时代

两重天地

我的处境确实很尴尬：沉默并不能表现它，言行也不能表现它，只有介于二者之间的毫无意义的一切才能表现它……因此他们可以从正面理解我的意思，也可以从反面理解。于是伤心与得意、欣喜与失落、莫名其妙与瞠目结舌都来了……但我却看到我把他们拨来拨去的高超的手段，也就是我不得不进行的恶作剧的恶劣影响……要知道我这样做是出于感情的困窘，但是我并不能坐收渔翁之利，也没有达到逼迫她来向我说明我明知的一切的目的，反而把头脑搞得又蠢又呆。我唯一的收获是：在他们的昏乱之中，我却能将情人的进攻、我的困窘暂时束之高阁……虽然我也是带着感情的，因此不能说有单一而完全的慰藉。迄今我是什么也没有得到，但我确实俘虏了一颗心，而且能够同时报复两颗心，起码我获得了这些快乐！也许正是因为有她与我周旋不尽，我失去了许多东西，甚至一位少女的爱情，但是现在事实是明摆着的：如果没有她，那么世界上还有谁与我的灵魂有这种关联呢？我们之间的这种灵魂关联——要知道对方的每一下呼吸仿佛都是一颗其乐无穷的心脏的跳跃——谁又愿意放弃呢？我也确实充分地利用了这种关联尽情支配了她，**她的温顺与柔情的甘汁，这样的例子几乎每天都能找到，比如我忽然发觉她竟然觉得又如以往一样，似乎与我的关系调理好了只等我的召唤了……既然我只是还没有去招呼她，就没有什么可以把她拴在家里，她要去游山玩水、寻欢作乐了，她想同她丈夫一块出去玩——这正是那位香港富翁的美意，带着他们的孩子，带着进口照相机，带着扑克牌去游西湖……她要把生活弄的如烟如云、绚烂而缥缈，因为她心中有了一份既要严肃对待又令她激动万分的爱情！可是仅仅因为我听见她的孩子们的喧嚷之后，在楼上砰地一声带上门，这一切都告吹了……如果我不是经常看到这些效果，那么我的爱情得不到浇灌也会很快枯槁掉！我的确又回到憎恶她丈夫对我带有侮辱性的存在上来了……尽管这种憎恶是任性的结果。于是她又把怨恨转到她丈夫身上……这无疑是我的胜利！不过当她抬起手或脚时她看到的这是一堆钱，当然还因为我并不能直接去驱动她，她是不愿意把他赶走的……的确，她丈夫只是一件家庭装饰品，至少他的手续已经永远结束了，他的存在对我们大家都有利，因为他还是一个能赚钱的资本家，这个资本家又只能为家庭而生活和赚钱，他自己需要的太少了，她心里很明白……这样，她爱我，我反对他，她留恋他，他乞求我的友谊，世界一如往昔。

我发现有一个现象很值得研究，那就是她不是出嫁而是招亲——要知道她有五个哥哥和一个弟弟呀，而且如上所述她丈夫家也不是没钱没房子，从这个事实我就能领赏到那个小姑**要主宰自己一切的坚强意志了——又要知道她结婚时还是个毛丫头呢（她18岁结婚），很可能说亲时才16岁！这样她就以自己为主脑组建了家庭，把她丈夫放逐到无足轻重的境地，她完全可以宣称：这个家是她的，就是她丈夫也不容置喙！

是的，当她决心要来时我是察觉不出来的，运动员在起跑前总是要屏住气息，因此当我突然看到她来到我们的院落里真使我感到猝不及防……她又赶忙装着不是来找我的样子，我是在下楼梯时看见她正从对着楼梯的后门进来，她赶紧拖掉鞋钻进楼梯边的那户人家，我进入厨房后当然很沮丧，我本来很有理由也进入那户人家捉住她，但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不能那样做：我清醒又冷静，也许我的心别曲又乖张！……真是怯弱啊，女人!而她竟然也如此怯弱回想起来实在难以置信！也许她什么人都不怕、都不屑正眼去瞧，只怕我一个人，也不敢正眼瞧着我……因为只有我用我的右手攫住了她的心灵，又在粗暴地逼她交出身体，对此她已经瘫痪无力了。她不敢贸然行事也许正是出于过分的爱……难道不是出于女人的弱点和无知者的弱点？不管怎样她掉在情网里不能自拔，而我的热望当然绝不是去收起这张网……可是行动成了障碍，为什么温柔和期待总是我的形影相随的老朋友？《她掉在情网里不能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