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午膳时,我跟母亲说:我们的生活多么清苦……我感觉我的饮食不够我进行“巨大的”精神劳动的消耗。她又狡猾地搬出我们家庭经济条件这个借口,并且重谈她的老调:当作家要有家资万贯(这是她根据听说的一本书要数万出版费得出的结论)……我知道这是她的不满心情对我的发泄和惩治,她想对我施加压力,以便让我按照她的十分渺小的心愿去生活,或者替自己找一个经济基础也好,不然这样下去我终生都将成为人家的累赘。我对她说:那就死掉得了……我很清楚:死是无所谓的,事业也是无所谓的,吃饭更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这样下去也许有一天我可能会自杀,但是现在我对生还没有完全厌倦,我这个人还没有完全失败……假如我所做的一切努力遭到了完全失败,那就证明我充其量只是一只空壳子,它一文不值,连怜悯都不值得……生命就像人们放的焰火,它们怀着各自的目的上天,我也在人们面前燃尽了光彩,给有些人带来了欢乐……就像我们无从对已经死去的人感到无法痊愈的惋惜,谁也不会对我感到那么惋惜,不是吗?何必总是那么焦虑呢?像往常一样,我的这番话对人起到茅塞顿开、豁然开朗的作用——就像我对生命总是清清楚楚的,我也能使人把它弄得清清楚楚。我又说:只是我感到我对为所谓要享尽这个世界上的一切荣华富贵或者为抚育后代而活在这个世界上毫无兴趣——这就是会使我厌倦的结局;我感到我是为一个更伟大的目标、一条英雄之路而活在这世上的……我和迄今为止的历史学家一样,认为这是人生的最高境界!我又说(在这种场合总是无话找话,直到把肚子里的话儿全都说完):你误会我了,就我眼下的处境我实在羞于要求你什么,我不过想对你说:我指望由我自己来改善自己的状况……我有一种兆头,回顾我的历程,每当我有这种兆头我的预感总是未来胜利的事实,所以我敢于指望自己——我该怎么来形容这种兆头呢?它是那么扎扎实实、不容置疑……尽管这全是迷信,但我现在就是这样一个迷信的人,有时我正是凭借着这一种迷信才没有把自己写出来的东西全部扔掉,因此就等着不久人家给我寄来报酬吧!那很好哇!她说。
当我意识到自己是多么倾心于理想,我对自己反抗现实——它是强大的,它总是要把我往社会的客观条件为我规定的命运轨道上安,力图使我皈依它的规范——的勇敢和执着深感欣赏。我将继续走我自己的路,永远走下去……因为现在我已经无力改变自己,不进则亡了!……呵,我感到我的全身心渗透着理想、意志和力量,多么可贵哟!我相信我的天性最终汲够了那些社会的营养——已经差不多了,摒弃了那些社会的约束,那时我将进入自由王国,将支配周围的社会环境!我已经不那么狂热,我的意志、生命和命运已经快与真理融为一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