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去了。在我刚踏上孙子兵法路时就跟在我后面、同另一个人含讥带讽地谈话影射前面的人是她吗?当我从吉祥山某大银行转回来——我这个穷人也怀着侥幸的心理用零用钱买起彩票来了——把内心的忧伤化作唇边的嘲笑,我始终感觉得到有这样一个骑车人在盯我的梢……是她吗?真是有趣极了!她不知道冷嘲热讽对我不起一点作用——我这个被压迫的特别的生活和社会的生手,曾经饱受这种眼光和议论之苦,因为在18岁前后,我曾长期走起路来显出一种可笑的令人作呕的怪状,我的背像最高傲的人一样挺着,但是我的脸就像乞丐一样向人乞笑着,因此人们往往从背后看上去觉得我是非常可敬的,但是好奇的人走到前面回头一瞧,就会当面狠狠地啐我一口了……这真是使我痛苦极了!我相信我的这种怪状曾经得罪和激怒过许多F城人,因为当我还是那具死尸时,也曾像现在这样在这座城市里到处乱窜,但是现在我对这一切早已变得无所谓了,我这颗心已经变得比铁还硬还冷了,如果不曾变得这样,我就不知道从那以后我在这个世界上会怎样存活下来了,我一定会变成一个疯人院的病号。无所谓就好了,真是的,何必事事去乞求于人呢?说实话,细细追究起来我们就会发现所有人都是渺小不足道的,你也就不会把他们的尖利的牙齿当作一回事了:难道我们在街头巷尾就能听到真理的声音吗?有人冷酷地说:如果你把一个人看透底只会看到一副骷髅,如果你把一个人看到底只会看到一具尸首……我就是这样开始把人看透的。没有人有什么了不起,许多大人物也只是一片鸿毛,只有巍巍泰山才值得器重和尊敬!话说回来,当时我猜想这人也许是她,但我心里确实觉得这只是一个陌生人,因此根本不屑于回头去瞧她一眼,假如我真的出于好奇心的驱使回头去看她一眼也会觉得十分好笑,仅此而已!但当我回到家门口时我发觉她已经站在她家门后头等得我心焦了,她比我先到家这是理所当然的,因为她骑自行车,这时我觉得我的心被打动了,我想这个女人的诚意是完全能使我心旌摇荡的——至于刚才街上那个女人是不是她就令人怀疑了,再说这与现在也没有任何关系,又与我有什么相干呢?
由于我一天都没有听见她的声音和看见她的踪影——她知道得清清楚楚,因此她假装天黑下来之后才回到家……固然她似乎也知道,我们不用眼睛、耳朵用心体察就能知晓对方生活的全部行为甚至心理的全部行为,如果任何时候都不把对方淡忘或者排斥的话,但她对人类的这种功能浅尝辄止、将信将疑也就不敢大胆运用,因此这还只是她的一个无意识的主人,于是这时她才大声地说起话来向我报了信,真使我放下心来:我倒不是出于想念她,只是她的这种做法使人很不安罢了!也只有到了这时,她才想公开听听我对她同她丈夫一道外出,而且一整天都不回来的心声——她为此焦急万分。她自己觉得我对她有一片温情,她就整个人都围着它团团转起来,忙得真可谓不亦乐乎,犹如芒刺在背。你瞧,我真苦了她的心了!我不知道这几天她这么不同寻常地隐来瞒去和亢奋,到底是她做着什么事呢?还是如我一向分析的那样是出于我的缘故?当我由于疲劳提早回到自己的房间休息被认为是钟情之举时,我反感透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