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被改建成公园的五一广场去太平洋文艺出版社,这是F城内唯一一座大型的西式公园了:由大理石雕塑、人工喷泉、林荫道和一块块的草坪构成。那位老编辑还记得我以前来过这里——那是在两年前,但是那次访问以我在我母亲的一位在这家出版社的职员远亲陪同下,前去找那位年轻的编辑索稿告终。可是即使这样,那位不负责任的短篇小说编辑,也没有把我托他转交的两个短篇小说的稿子还给我……事实上他并没有替我转交,可能把它们藏匿或者销毁了——谁知道是怎么回事呢?我找过这家出版社编的一本刊物的短篇小说编辑,他说那位姓欧阳的编辑并没有把我的稿子交给他,那时我接连跑了几趟出版社,又是期刊社,感到非常绝望和厌倦,托人去索稿完全出于对我母亲的关心……像上一次一样,那位老编辑问我在别处发表过作品没有……许多编辑都这样问过我……我发现听到我否定的回答他们变得十分犹豫,依我看,我所希望的几乎不可能了……随后他就把我的长篇组诗从出版社推到期刊社……期刊编辑听说已有位别处的编辑摸过这部诗稿,他们似乎也对新人产生了恐惧症……
回来的路上,走到五一广场五一路那边的路口时,有一个人以我们都是年轻人(他后来才这么说)的名义,要跟我商量一件“小事”,声言他是安徽马戏团的(还拿出他的蓝皮工作证亮了一下),说他的单位现在正在温州演出,而他来F城替他的单位提货时,可是不知怎么搞的,他的提货单及其它一切从口袋里丢了,现在给他的单位打个电报,甚至连给他的小弟弟(他猛地一把拉上一个他的所谓小弟弟,这时我才看到他还拽着一个孩子)买点吃的钱都没有了,因此所谓要跟我商量的一件“小事”,就是问我要点钱。他好像是来考察民情的,先打听我是不是本地人,当他看到我手头的拘谨时,就说你们南方人怎么这样,而我们北方人则是粗犷豪放的——他不知道,文化教养可以消除人的地域性差异,也许除了口音吧!他请我帮这个忙,还诱惑我说,要是有一天我到了安徽,我也会成为他的朋友。
我提出怀疑说,安徽还不在中国北方。他辩解道,长江以北就是北方了。我说中国的南北方应该以淮河为界才对。他申明,他就是淮北市的人。我提到淮南是一大煤炭基地,他说那淮北就更是了。
是的,他遇上我这样一个无业的穷人,这是他的不幸,因为我也曾赶紧把我的情况声张出去,但我又是特殊的……也许我看上去很体面、很有身份,所以他才来跟我商量这件“小事”吧!他也曾打听过我的职业,我说我是搞创作的……我的自报的职业和我对情况的熟悉,使他以为我曾经到过安徽“采访”呢……我深感没有什么人不是我不可以包容的,在这种思想作用下,我给了他对我似乎极为宝贵的块把钱,而且给了他问我要的我的住址和姓名,当然这不是说,我要他回家后把钱寄还给我(他问我要住址和姓名时自己这么说的),那点钱对于一般人来说是不屑一顾的,而是要他可能的话成为我的一个“通讯朋友”……不消说,那个安徽地方的马戏团职员能不能给我写信,我自然也不在乎。
“骗子”是有的,这我知道,问题在于:这不是一个人的悲剧,而是一个社会的悲剧。另外,他提到说他是安徽人,这使我想起我的那位邻居白头发大娘,我们早就知道安徽人是以乞讨作为副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