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典型的早睡早起的习惯——这是女人们保养她们身体的好、方法,可是近年来这种习惯被我摧毁了,因为我的习惯是晚睡,而她把自己系在我的灯光下,系在我躺下床后的声息上……我睡着了她的心才能归户,然而我不免非常惊奇,因为她仍然是早起的,而且早得惊人——凌晨三四点钟,而且每当我从床上坐起来时,我总能听见她的一声关门声——我却一下子扭曲了我们之间直接相通的渠道,不过很快又恢复过来了,因为我常常是失眠者,她又永远倾心于我,所以我什么都能知道……不过后来我就不再惊奇她的这种生活了:她及其家庭可以说属于当代中国特有的一种资产阶级阶层——侨属阶层,他们靠海外的资产过活,仍然有着资产阶级的有闲的生活特征……当我看到她每天除了为衣食玩乐而奔忙外就躺到她的席梦思软床上……只是有时还为恋爱而长吁短叹,还有什么可惊奇的呢?与她相比我要晚起多了。当我起床时天空必定已经非常明亮,鸟儿在窗外叫得十分欢畅,吃饱喝足之后正在恣意地追逐调情——在我的窗外正前方、防空洞口的右边垒上种着我们这条里弄里唯一的一棵大树——木芙蓉树,树杈间以及我们这几所大院的高高的土墙头上各种调门的鸟儿、鸟类之多也是特别的。在我还没有起床之前我还像乌云一般压在她心头上……可是当我的平静的声调把这块乌云驱散时我是不快的,因为我并没有做出任何承诺,无论她的痛苦和欢乐都是我的不幸……我的不快她很快就知道了——我用沉重的关门声来抵偿平静的声调产生的效果……说实在的,看见她处于不痛苦也不快乐的困境似乎才是我在这场精神恋爱里追求的终极目的,因为在这种境地里我才能毫无阻碍地最大限度地压榨她的心灵……它溢出的情感、显示的决心都是我的心灵的丰美的甘泉!
忧郁的恋爱在进行……不过这种忧郁的情调被我们的热烈的情感抵消了。她在下面过她的优裕的资产阶级生活,我在楼上过我的清贫的知识分子生活,我们隔着一条街、两堵墙!这种恋爱只是偶尔为我们的一些现实的行动所打断,时而微弱得几乎没有了,时而强烈得仿佛就要冲墙而出了,有时给人这种感觉,有时给人那种感觉,这与我们的体力状况和脑力活动的规律倒是挺符合的……有一个时候她又觉得我前进一步了,可是事实上我并不能前进一步,对此我只能感到憎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