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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然又向我的贫穷发起进攻，明示我要注重现实，看重她丈夫对我们的重要意义。她一时糊涂了。她从社会的角度无法理解，她丈夫的所谓的价值，对于我不是财富，而是即在眼皮底下的令人不堪容忍的亵渎，特别是我只不过扮演了一个她的精神情人的角色……我的仍旧绝不宽容的表示使她又一次受到震慑。当我下到厨房里用午饭时，我觉得出她认为最好的办法就是过来用她的双手抱住我的臂膀对我说：她爱我，她是信得过的……似乎一切都解决了。你看，她又不装糊涂了。的确，我也以为要是这样一切将会立竿见影一般地大为改善，所有的纠缠都将取得最好的解决方法。于是她从大门进来了。可是她走到我们的厨房门口看见我的背脊，这下震慑简直冷彻骨髓：她看不出我有一点爱她的征候!她立刻咬上牙关面容凶残地从后门走回去。可是当她回到家里又觉得我一如既往对她有爱情——那种通过空中、正如她有一次形容的发射“无线电波”恋爱的感觉犹存，于是她去相信自己的这种感觉聊以自慰……我以为她的感觉是不错的。但是她的怯弱是愚蠢的，甚至不懂得爱情了。因为她竟然看不出她的恋人是不可能像这样一辈子吊在她的感情上的……尽管事情弄成这样我也有责任。她隐隐约约地觉得我会在这里永远住下去呢，因此将来会有回心转意的时候。而我已经不能忍受了，早已决意等到展翅高飞的时候将她抛弃，我以为把“燕雀安知鸿鹄之志”的比喻用在这里真是妙不可言，到那时她要是还爱我就连哭都来不及了！现在我们都在现实地享有对方的感情，得到实实在在的快乐，但我已经心灰意懒、半心半意、没有任何幻想，如果我决意捉弄她到底是很容易的，而且也没有办法；而她是有很多梦想的，而且有趣的是她已经把我当作她生活中的一个成员，仿佛我真的是已经住在她家里的由她供养的一尊小男神，像面对魂魄，她经常陪伴他，跟他交谈，在自己的生活中照顾到他的利益!我又在同我的家人们的谈话中把我的上述意见暗示给她听。她听后喜不胜收，以为我终于从她丈夫身上转移开注意力了，赶紧把自行车从家里端到下面的弄堂里。这是她要随时载我共赴幽会的表示。她则根本不理睬我会从她手上逃掉的暗示。但我知道当我果真出现在她眼界里时，她又会觉得不对头了。再说，正如我在前面说过，纯粹的感觉是不能诱惑我的身体跨越实际的难度的——我的不幸也就表现在这里了：因为她及许多女人都一样，觉得我比她们更有力量更有主见，因而我要是爱她们就必然会去对她们说明，她们翘首以待、听凭发落，可是我这方面却几乎不能越出雷池一步……因此她的自行车常常从早晨到晚上，或者从夜幕刚刚降临到第二天凌晨一直停放在弄堂里，任凭风雨、阳光、露水的侵蚀，这对于过去那个完美而严谨的女人是不可想象的……从她丈夫身上转移开注意力对于我也是求之不得的。但是人类的心理—情感更是不可违逆的。现在放过他要我承受的损失真是太大了，现在即使为了爱情我也不会承受这么大的牺牲。虽然抓住他纯粹是恶作剧，但显然必须由我来恶作剧，因为我看到让这场爱情的悲喜剧自由地演下去是不会有终场的，如果我不要生活服从我，而是让生活来宰割我的话。
丹参妹提到她的**公公使我想起不久前刚刚认识的两个**人。
“好一个青年人，真是无懈可击！具有海涵地负一般的大度，又有一身冲天的浩然正气！世上还有谁能占去你的一点便宜，能加给你半点污秽？——他们都不及你一半！”有一天他（牛大伯）对我说。我因为腿没有停下走过了头，考虑到时机已经推移就没有去回答他。
“闲着没事与其去大街上溜达，去商店游逛，去公园歇息，还不如来你这里的床头小坐……”有一天我走进他那个房间坐在他的床头对他说。
“只要你能常来小坐，从今以后我就可以永远把这扇门关上了，一个人在房间里静卧或者静坐等你来……我在这里坐看近半年，我唯一期待的一个人就是你！”牛大伯说。
“多谢我身上明显的缺点没有遮住你的眼睛。你知道我的心！”
“你该是一个很幸运的年轻人吧，无忧无虑，风流倜傥，脸上洋溢着欢畅，可以像我老头子这样成天待在家里而不用出去做事……”
“咳，谁又能看得出来我的心头充满着焦虑……我至今还靠父母养活……我曾经有一个铁饭碗。但我亲手把它砸掉了。后来我一次又一次地去求过职，不是由于这个就是由于那个原因结果都失败了。前不久我还经我哥哥的一位在进出口检验局工作的同学的介绍到一家台资公司求职。老板见过我两回面叫我回家静候佳音，对我那个介绍人说，我像一个老板，准备给我一个比较轻松的管理人员的职位。结果我在家里一直等到现在，八个月有余了还要继续等下去……”
“开头几下的打击给人的创痛是巨大的。但是一再的打击，超过一定的限度，人们就懂得嘲笑人生的艰难困苦了……你看是不是?”
“有什么办法，我曾经把我的全部生活都用于排斥痛苦，现在我认为人生可以消化痛苦。但是死亡如果过早地到来，那就把我连同还在我胃里的痛苦一道带走了……”
“啧啧，把死亡挂在嘴边了……”
“你退休以前一定享有崇高的社会地位——没有成群的侍臣一个人不可能保持一副这么高贵的尊容……”
“我年轻时是一个官迷。我自己也认为我可以做官。我也希望踏进仕途一直当到总理、总统去施展我的建国治世的宏图。但是我的工作的起点太低。我的好几任上司每一位都好几次想起用我，但是最终又都把我刷下来了。直到退休前**的是打杂，都是一个平民百姓……”
“……”
“我年轻时虽然无意做一个色迷，但我从小对女性的美貌、花彩和华姿确实就极敏感极贪恋，我情愿融入那种美色而牺牲对婚姻的其它一切要求。因此当突然有人说我是一个色魔或者色狼时，我感到十分羞惭……这种情况直到后来长到一定的年岁，当我把女人看得和男人并没有什么差别时才发生了转变……
“你想象不出我的第一个妻子那时长得有多么美。我想她该是一个仙女。她该会嫁给一个极富贵的人。但她虽然长得百里挑一却把自己看成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当我不禁为她倾身过去时，她没提太高的条件就嫁给我……我为她的姣美而陶醉和志满意得。我的温柔和阳刚相济的性格也很能吸引她的注意力和赢得她的欢悦。我们的蜜月真是幸福至极……但是后来我逐渐失去对妻子和家庭的权威。这极大地伤害了我的男子汉的自尊心。一九四九年我们单位奉命要同国民党某部队一道撤往**。这为我不辞而别、抛弃他们娘俩提供了一个绝好的机会……”
“……”
“我到**后没几年就又与同单位的一位女同事结了婚。如果说我的第一个妻子美若天仙，那么我这第二个妻子可以说丑若小鬼。但是这次婚姻却是成功的。主要原因在于我们都已届中年，都很懂婚姻之道了。我们过了近二十年太太平平的家庭生活。但是我儿子才十九岁就敢于侮辱甚至殴打他父亲……事实表明我儿子比我更有本事。现在他是**的一位名人了。他经常对我咆哮如雷，经常说：你算什么东西，居然还敢于对我持有优越感和权威欲！你是一个浑蛋，不识时务。你难道没有看出来我比你更有能耐，我叫你**你就得**，我叫你滚蛋你就得滚蛋吗？我终于接受不了，只好自己到外面赁屋独居。
“我一生都想成为一个广交朋友的人。但我一生都没有交上一个好朋友。就像你一见到我就觉得的那样，一开始人们都以为我是一个身份高贵的人而且能干出大事。我也希望看到朋友们环绕四周。但我终于没有留住一个朋友。所有的朋友到头来都离我四散而去。我也终归一事无成……现在真是形影相吊！
“一九八八年我决定回**去寻找我的滞留**的儿子。我打听到我前妻还健在。而且她一直没有改嫁他人。我儿子已经结婚。两个孙儿都十几岁了。我选择一天深夜走到他们家门口坐下来，坐了近三个小时终因饥寒交迫昏昏沉沉地入了睡。大约清晨六点钟，天刚蒙蒙亮，我妻子开门出来。迷迷糊糊中我看见她一见到我就认出我来了。我霍地站起来。她老脸蜡黄，满头银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