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我开始极度厌恶我的精神恋人，这种人实在是可憎的，因为她们不该那么爱我们给我们的官能以巨大的刺激，而我们又可望而不可即只能与墙壁去相撞……她却醉心于这种恋爱……多么疯狂的头脑又多么有限的智慧呵！有时我觉得她真是蠢极了：当你看到这样一个女人竟然畏畏缩缩、踌躇不前、最后蜷身到床上去，你就不能没有这种感觉！她的心像一团火已经烧坏了她的容颜，而她那么严严实实地对我隐藏着它……多么丑陋的恋爱病！……事实上她差不多只是一条将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母牛罢了，要不就是说，对我们这些思想一下子就能翻山越海、上天入地、刺穿宇宙的人来说，她的脑子显得那么笨拙、迟钝就变得可诅咒的了！而我竟然找不到一条前去牵住这条迷路的母牛的缰绳就令人万分沮丧了，我真是取之不得舍之不能……我口口声声要做一个诚实的人，追求生活的真谛，把她训导成一个多么老实的人……到底是我缺乏热诚呢？还是她缺乏胆量呢？我觉得我的内心是充满着热情的，但却缺乏耐心、冷静的分析……我真是懦弱吗？我认为我确实不是一个懦夫，或者对女性没有应有的热忱,说实在的，就是让我初次蒙受一下这种耻辱也会把我变成一名勇士和男子汉，我觉得这是一种本性：我们这种人迄今与世界、人们还没有那么接近过呢，而且恐怕从今往后、至死也不会与世界、人们那么接近,而我确确实实又已经尽力而为、毕尽一身之力了！我感到我真有包罗宇宙的巨大的热忱，但它潜藏在我这层冰面底下，冰层压着它使它不能汹涌起波涛，但它将为一双完全超凡脱俗的手所凿开和攫有……她也许也没有错，但她的智慧、知识只允许她走到她那个世界的中间线上，所以我们至今没有缘份……也许将来某一个时刻会把这个女人的超凡脱俗的潜力激发出来，只要有一天她的生活突然来了一个翻天覆地的变化，这也真是蠢极了！

我也不知道我究竟有什么可向女人们卖弄和诱惑呢，像这样如同一条鱼一般出没于那些可怜的女人中间……难道真因为我长得俊美吗？可是不是连我也嫌自己长得太矮小了吗？这么说来我就是不知不觉地拥有一种才智优越感——而才智这种东西在人们心中向来被认为是世界上最崇高最美丽的东西……可我又算什么“天才人物”呢？我简直不知道该怎么来解脱我的痛苦，也许只有自我嘲笑吧！的确，她只是一块材料，而不是雕塑家，材料和材料放在一起只是一堆废铜烂铁，所以我必须成为雕塑家……有时我自以为：既然我比她懂得透彻、更加**远瞩，那么就要由我去把她从睡梦中唤醒、去弥补她的不足……她当然必须由我来塑造罗，我会把她塑造成一生忠诚于我的**，而我相信我会给她的感情以幸福的归宿，但我对“创举”竟然毫无那种不可遏制的激情……我确信无疑照此下去我会慢慢地走开去，所以我才敢预言：如果说这场恋爱和这种爱情曾经是不道德的，那么它并没有也不可能有任何不道德的行为……我们都是纯洁的无辜的，照例是不幸的人——她丈夫是一个孩子，她是一个弱者，我是一个怪胎！

我的愤怒和蔑视的精神把他们从床上搅扰起来了，这也是可憎的：因为我并不想夸大我的权力……虽然我的平平常常的动作都能招徕她的无限深情的青睐，但我仍然诅咒这种爱情：现实的痛苦使我能在多大程度上享受精神的欢乐我已经不知道了！但我的痛苦表明我现在多么渴望得到她的爱情……我能看得起这种爱人吗？无论在空间和时间上她给我的希望都太遥远了，简直令人绝望！出去买几件春衣早就是拟议中的日程，于是我从国货路到五一路瞎奔下去，不过很快我就把自己控制下来了……说实话，我觉得仅仅为精神恋爱受这份罪真是蠢极了！……我在长途汽车站旁边的一条弄堂里买了一件毛里的整个前半身喷印着一个当下家喻户晓的卡通图案的圆领衫……五一广场卖鱼丸的那个小伙子还记得我前不久花了两毛钱才吃了两个丸子就走了，我从他摊前走过时他故意抬高嗓门对我吆喝起来……直到我从新颖的火药路步行回家时才想起她的商店好像就在这一带……我有意去寻找吗？这个意念太脆弱了，回家的愿望却是支配我的力量……显然她先看见我了，这时是下午四点钟多一点，她骑车来上班，激动、傲慢和钟情先后冲我而来……我在这个地方出现她的这种复杂的情绪就是可以理解的……这是那种不通世事而又傲视一切、同时又爱上一个人的女人才有的情形，假如我力求做到的不带感情色彩使她震惊，那么她的情感里不怀好意的部分就使我火冒三丈了……女人是不能这样与我这架挖掘机结合起来的，这也就是说假如对我来说她不是金子我将弃之如敝屣……而我这架挖掘机虽然没有铁臂却用直觉摧垮了无数这类的废矿……我知道她赶紧奔到店里问了是否有一个像我这般模样的人来找她，立刻转回来跟踪我。于是当我步行到家时她已经站在那个场子上恭候我了。不过我从从容容地从弄堂里走上来她却情不自禁蹦进房子里去，这种本能的羞怯是心中爱情的明证！我上到楼上她才又出来急急忙忙地说话，用声调传达她的一往深情，我这个不伦不类的“情郎”真是使这个女人太苦恼、激动了……但她的脑子里有一张医治苦恼的六成的药方，当然本案例也只有五成，不过她直觉的我的“过旺的情欲”又添上一成……真是太可笑了！不过我不曾心潮澎湃吗？但我们彼此有什么关系呢？爱情的确只是个人的和自私的，首先,它只是我们的情感的一部份，而我保留它有各种原因，有时它是我的精神寄托就像**徒们的上帝，有时我可以靠它取乐……于是笑过之后我只能照常去做我的饭，跟家人们谈论我新买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