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我们面面相觑，老泪纵横。‘志大才疏、心高能低的人还会有多大的出息？’她对我说……她果然比我有出息，我遗弃他们娘俩时，她虽然没有工作，但把孩子交给她我是放心的，到她退休前她干的是省厅级的差事……”

“哦，你说的是牛大妈吧？”

他点点头后又接着说：“我的归宿在哪儿呃，小伙子？”

“这间屋子和牛大妈不就是你的很好的归宿吗？”

“是的，牛大妈挺好。她拨的这间屋子也挺好。但是我的精神的归宿在哪儿呢？我只身一人、几乎身无分文从**归来，并非真的因为我穷困潦倒，并非因为我有妻子儿女在**，有亲朋故旧在**，我的故乡在**。而是因为我觉得我的向往在**，我的归宿只能在**……几十年来我的思想始终随同中国的政治风云而变幻。中国这几十年来内部的政治、军事斗争到如今可以说尘埃落定。中国的未来在哪儿？海峡两岸的未来是什么样的？造成中国内战和分裂的根源在于两种意识形态的斗争，即中国乃至世界到底应该实行社会主义制度呢，还是应该实行资本主义制度呢？那么最终是社会主义战胜资本主义呢，还是资本主义战胜社会主义呢？是**服从于**的富有呢，还是**服从于**的强大呢？

“资本主义制度是一种极端，而很长一段时间社会主义陷入另一种极端。资本主义制度的极端当然不在于它的市场经济、议会政治、人权思想，它的极端在于它的私有制。而改革前的社会主义的极端当然不在于它的公有制、**政权、集体主义，它的极端在于它的硬计划经济和硬集体主义，它的民主的组织问题也是值得研究的。

“我想起著名的小说《三国演义》一开头对历史的概述：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我相信如今各持己见的人类总有一天会统一起来。私有制不可能成为人类社会的支柱。而没有富裕、自由、人权的社会主义也是没有前途的。资本主义社会的未来在于社会主义。海峡两岸的未来在于中国**。但是社会主义必须改革……海峡两岸的未来，世界的未来在于一个没有人剥削人、没有富人压迫穷人的、社会主义、集体主义、**主义的、尊重个人自由、富裕、人权的社会。

“现在有一些国家用完全的资本主义的自由民主政治代替无产阶级专政，这是一种错误。它选择的时机不对。随着社会主义的具体路线和目标的改变，社会主义必将迎来它的新的高潮……”

“你的思想几乎达到学者水平了……”

“我一生都在看书学习、思考问题、遐思冥想……”

“你是一个社会主义者？”

“不，我为全人类谋利益……只要有利于全人类或全人类大多数的事情我都赞成……”

“如果单是提私有制、人剥削人、无政府主义等等，几乎没有人会喜欢资本主义。但是西方国家在**生活和经济技术方面的确富足、发达、先进，至今无可企及……”

“比如中国**，靠社会主义四十年下来在许多方面已经搞成世界级大国，而**至今在一个方面都没有，为什么今后就不可能也搞成世界级经济技术和**生活大国呢？”

“理想是美好的。从理论上说，社会主义应该给生产力的发展带来比资本主义更大的解放，假如它无济于事呢？”

“这是不可思议的，这个世界没有大资本家及其政治保护人的介入就不行……那就到那时再说吧！”

“你真是一个奇人：既高贵又卑微，既热诚又孤僻，热**又没有得到婚姻、家庭的幸福，‘略输文采’、‘稍逊风**’又几乎把全部的精力都用于思想和精神探索！”

“我就知道跟你有谈头……”他握住我的手。

第二个**人是我在**医院做针灸时遇见的。但是我从这个**人那里得到的却是一顿臭骂。

由于一次求职的失败，那时我精神探索的结论是：我的学业、工作、爱情之所以这么不顺利，都是由于我的灵魂太不安分了。我还给自己起了一个新笔名：岑沉，也就是要把自己整个人从无线飞扬的天空中拉下来结结实实地沉淀在大地上……正当我的心灵静穆下来，我发现尽管我神驰**、上捕下捞，数年来不可谓不风光，但是只稀稀疏疏装了半篮子，事实上我并没有离开原地半步……我为青春虚度、年华老大、人生多舛深感惆怅……无疑直到如今我才真正开始开辟道路和积累经验，这样的时刻要是早点到来就好了，我就会成为最优秀的学生、就会最顺顺当当地一直读完最高级的学生——博士、博士后；即使没有来得那么早，那么我的其它许许多多的开端也不会都那么迅速地灭亡。人类的灵魂和肉身常常是矛盾的，而我们的活跃的灵魂往往是一个背信弃义之徒，但它终究会受到惩罚的。我的灵魂是我的骄傲，不幸的是它也会给生命带来灾难以致毁灭，它就像系在我们体内的一匹野兽，稍稍不加调养它就会回过头来猛咬我们一口。总之我提请人们小心：你们的灵魂此时跑到哪儿去了——它是否符合无情的客观世界？是否切实？

前一段时期，我接连几个星期都在F城最大的中医院——**医院做针灸。那时我的烦恼之一是：尽管我在思想上对人生已经有了新的领悟，但是态度却依旧——即那么倨傲和僵硬。新的精神追求就又被现实毁灭了。我向医生透露的身份是诗人，立刻就赢得医生的尊敬，我也趁机窃取了这份尊严再也和缓不下来了……但是我拿给他们看的是装在信封里的诗稿，事实上我寄出去的稿件从来没有登出来一篇过，我充其量不过是一个落魄的诗人……这把我同医生的关系弄得很糟。没过几天我就发觉收治我的年轻的主任医生在极力躲避我，他常常借故错开我来就诊的时间，而科里的其他医生又沽哝说我看不起他们，眼里只有主任一人。

有一天我的腿上、胳臂上、腹上正扎着针，一动不能动地仰躺在医床上，忽然从斜对床感到一种精神的自上而下的沉重的压抑……我注意到那是一个通身穿着都极其时新、十分洋气、精力十足的老头儿，他是来治偏瘫的，而我还处于好斗时期里，有三点造成这种心态：第一，因为我从小就是一个好崇拜人的孩子，而且受尽我所崇拜的人的欺凌，我深恐我的畏惧又被人利用了；第二，除了我相信没有人会超过我以外几乎什么都不知道；第三，我还没有独立的人格，这使我深感只有积极地、无形或有形地介入别人的生活，把别人置于这种或那种影响之下，才能显示我的力量——这时我才明白正是因为人与人之间本来是没有关联的，所以感情才显得那么可贵，因此这引起我的强烈抵制，但他也很倔强，我们就像两只铁脖子公鸡一样对峙了好几天。有一天他拿来证件，告诉医生说他是台胞……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我太落魄太贫困了，我立即就想到的居然是：他手头一定有点钱！接着我想要是我跟他套近乎，以至于把我们的关系发展成义父子的关系，那我就能捞到一笔钱吧……我的另一种烦恼是：为什么别人能够直接地洞悉我的心理活动？——当然这种现象对于我已经不奇怪了，他真火了，嘟囔说：好啊，手头有点钱，把那点钱弄到手就一脚把人踢开！这惹得他把**人和**党臭骂了一顿……这使我想起不久前我们F城刚刚发生的一件事情：一个**小伙子特意从**来F城寻找去年认识的一个年龄比他稍大一点的女孩子，想认她做干姐姐，没想到这个F城的女孩子竟然找来几个同伴把这个**小伙子扣留在一间房子里向他勒索钱财……经过长时间的等待这个**小伙子终于乘隙利用房间里的一部电话打通了他在**的一个干姐姐的电话，他的这个**干姐姐立即从**赶过来设法把他营救出来……当然我这完全只是下意识，根本没有作案的意识，更没有谋财害命的计划，这只是这位**人自己对我的下意识进行的注释……不过这桩案件以及我的那种下意识表明，现在在**人看来，**人都是一口口油脂很厚的大肥猪……这位**人竟然为他遭到这样的境遇大抱不平。此后他每天来治疗都要先到院长办公室把胖院长请来。胖院长每次都跟着他来针灸科，提请医生说他是台胞要优待他。他每天来到病室都脸红脖子粗，对扭着鼻子和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