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但我又爱游历，正是因为还没有自行车，我才没有跑到诸如红山大桥那么远的地方；买东西又喜欢多跑几个地方看看，为此宁愿跑远点；加上经济拮据，只能能走就走。我是上下航一带人，动辄东街口、南门兜、五一路、大桥头、新大桥、仓前山，足迹遍及F城的山山水水、大街小巷，北达铜盘、中医学院，东达火车站、乐器王山、鸭母洲，南达白湖亭、跑马场、师大，西达凤凰池、抱恩寺、游溪洲，几年下来我发现已经发生了这样的事情：现在如果从麦园或东街口叫我坐公共汽车回家，我已经感到路程太短了……我培养起步行的兴致，也发现了步行的乐趣和好处。但这只能留待以后去说。一个步行人的发现是：F城的人行道很不好：第一，似乎旧建的比新建的还好，在诸葛亮路和洋头口，我们会看到坑坑洼洼和破碎的地砖，但在一些老街道都看不到，我经常在洋头口的人行道上碰见自行车或摩托车驶上来，我想人行道过早地损坏不用说与这是有关系的；第二，我多次有机会对新建的道路进行考察，我发现在时间上人行道往往是一条道路的最后施工工程，为了赶在工期之前完成，或者已逾期的，施工队只能仓促收尾；第三，快车道无疑是一条道路建设中最讲究的部分，慢车道次之，人行道常常没有经过压路机的碾压，更不用说打过什么基础，就把松软的土堆平整一下铺上地砖完事，这与人行道不好也大有关系。

她非常爱我这是绝不奇怪的，因为我也觉得我对她是有真正的爱情的，或者至少过去有过至今我仍然不肯放弃，因为毕竟还有一层温暖人心和希望之光……一个人迷恋这种爱情有什么可奇怪呢？请问，在这茫茫世界上还有什么比爱情更使人留恋的呢？爱人类、爱祖国、爱真理、爱朋友……人们会做出多少奇迹？它会把我这远方的游子召回来，会吸引得我在世界上到处流浪！《我奔到你厂子去》

不知不觉

心灵把我

驱向一个

地方，爱人呵

今晚我奔到

你的厂子去

虽然我只到

厂子门口

不敢贸然

进去，虽然

我满怀希望

在归途上

你会骑车赶上我

这也完全

落空，但是

那一路去来啊

仿佛浸透了你

甘美醉人的情愫

谁又能说得准呢

今后我会不会

又神魂颠倒地

跑去，尽管

我会仍旧

两手空空

来去形单影只

又心头躁动

离开你，我

四处游荡

虽然无论

什么也不曾

难住我，但

哪儿也不是

我的栖身之所

我又回到

你的身边

仰**你的气息

我感到只有你

才是我的

灵魂的伊甸园

你的身边

才是我的家

她以为我会先去对她开口，这绝没有什么可奇怪的，因为是我使她觉得我比她更强大。只恐怕我会一无遗剩地压榨了她的感情，又永远不会过山牵羊……因为现在我就是这样一种人：宁愿让羊群都死在那边的山坳里，也绝不愿意跋山涉水历尽千辛万苦去把它们找回来，像一个真正的牧人似的……你说他是懒汉也好，但他知道：他的领地在哪里，就像他知道他的祖国在哪里，离开祖国就成为异乡客。

看来那场误会真的不了了之了，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好像烟云一般消散得无影无踪——那天空永远是蔚蓝的！不过我是具有一种彻底的永不妥协的劲头的——这也就是说坚决地不让留下一点点尾巴，如此不讲情面常常惹得她心乱如麻……我吃完早饭站在厨房里面对门口擦脸的时候，看见她又走进来找我谈心了。但当我们四目相视时我脸上真的只剩下好奇神色了，她经过一阵犹豫最后我们还是像陌生人一般分开，对这种情况我早已见怪不怪。

我曾经说过爱情是她的唯一的事业。而我却还有一项显然比爱情更重要的事业——那就是我的工作。当我把心灵和注意力转移在工作上时，她不知道我在干什么，然而有一点她是知道的，那就是我把她撇开了，这使这个刚强而又自负的女人简直怒发冲冠了。然而她又立即表现出她的理智和意志：她先立刻跑出来对着我的房子沉着地厉声干咳，甚至对我的行为嗤之以鼻，然后继续克制下来一点，又拿着扫帚跑到我的窗户底下斜对面，他们房子外墙外他们家放垃圾箱的地方扫起地来——这是为侧耳聆听我的心声，最后她又回到她的房子里去……我觉得她变得异常爱我了，应该说，严肃、平静的爱比原先的漫不经心的爱更加醉人！她以为我又生她丈夫的气了，当我翻动书页的声音被她听见之后她大大地舒了一口气。但我坐在楼上漠然置之的态度使她伤心了，我已经说过，她本来以为会是我先去对她开口的。我的毫无情意的表现激发了她的性格中纯洁和刚强的一面：既然我不想去对她说，她可就要来对我说了！可是多强的性格，再加上多大的决心，也没能使她上来敲我的门，或者站在我的窗下明确无误地喊我一声。她把自行车端出来，还关上了门，可是过了一会儿她还是又从弄堂下面走上来推门进去了……总之，她真不知道是什么拦着我走进她的生活中去。她又想到她丈夫。可是她丈夫对我算什么？难道说我本来是要去求爱的，只是因为她丈夫在家就不敢了吗？她丈夫显然并不是对我的求爱构成的障碍，我知道他甚至还使用阴谋诡计祈祷让我去求爱给他看——知道这个过程将给他一大满足——并加以宽容，好从家里脱身呢！她并没有看到实际的利害关系。她追求的是爱情的形式和社会意义，而我追求的是爱情的实质和自然意义……当然，她未尝不肯融通，我也不见得不能融通。但她容易将实际的困难轻描淡写过去，自负的女人往往把一切困难都推给情人去排除，尽管她确有无数优越的条件，但我现在则不容敷衍……很明显，现在我决不会首先投身过去，除非她向我证明那里也是我的家，可她并没有向我证明这一点，也不能证明。反过来，我只想着顺手牵羊，那样缺乏逐鹿的热诚，真到任凭什么也不能把我这座大山拽动的境地。我们两个人就是这样互相吸引又互相背道而驰，这是我们的极大的不幸！我们相遇了，这却不是两个能够互为补充对方性格弱点的人，我们都是理性的，都没能真正使对方丧魂失魄成为影子，再加上环境的不便、时间的捉弄……她好像在跟她丈夫商量要他离家的事，她丈夫洗耳恭听，但是他们从我的言行当中又根本看不出我有坚持这个的意思，于是莫名其妙的欢颜代替他们之间严峻的谈判面容，丈夫又被她暂时搁在一边，我们的爱情之河又细水长流。

在人家都不在的下午两点钟以后，她在想着我一个人待在那边，想着我们之间的实际的距离发笑。无疑有许多原因促使她发笑。

狄德罗：

“自然所创造的没有一样是不正确的东西。任何形式，不管是美好的和丑陋的，都有它的原因；而且在所有生存的物体中，没有一个物体不是它应该是这样的。自然界的一切都是天然合理的，它们之间自有一种隐秘的关系和一种天然的配合。一个自青年时代起就失明的妇女，或是一个驼背的男子，身体的各个部分都会相应的发生变形，你可以说这是畸形，长得不好看，但那是拿我们这些可怜的规则来做标准的，而根据自然则根本不然，因为这些奇形怪状都是符合于自然的因果的。

“……艺术中的美和哲学中的真理具有同一基础。什么是真理？真理就是我们的判断与现象的一致。什么是摹仿的美？摹仿的美就是描绘的形象与事物的一致。

“但是不应该要求艺术去照抄自然界的一切，因为这是不可能做到的事。

“天才不像趣味那样是人可以努力获得的一种才能。天才是学习不到的，绝对不能摹仿的，它是一种纯粹的天赋。有了天才，就不需要用功研习便能全不费力地获得知识。天才向自然一眼望去，便深入它的底里；他不用沿着跑道一段又一段地跑完通向真理的路程，而是像鹰那样一下子就飞向光辉真理的终点；他很少遵循论证的逻辑性，而是凭冲动行事。天才有时显得漫不经心，甚至表现出紊乱、野蛮、莽力、盈溢，我无以名之的粗糙、紊乱、崇高、激动正是天才在艺术里的特征。天才根本不遵守那些作为清规戒律而提出的艺术规律，他把这些东西视作桎梏而随意加以粉碎，相反地，艺术规律倒是根据天才的作品而探索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