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虽然我知道这只是说说而已，但对于一个身在逆境的人的精神却大有帮助……不过她确实是把自己的婚姻视为对我的一针催促剂，这也不是没有理由，因为她看到我既然能与一位有夫之妇那么相爱，也就不会在乎她婚否了。正是因为她始终没有忘记自己结婚的这个目的，终于有一天晚上，我在一种被她们（还有她母亲）极其看重的强烈感觉之下，从我的房间一直跑到他们的漂亮的落地窗下仰望他们的家——那时那里面黑咕隆咚的——情不自禁地坦露了我满腔感激和渴慕之情，而这显然被她母亲（她好像不在家）察觉到了……人类精神之间的这种直接的相互察觉是多么的神奇呵！于是我感到堆在我身上的一大摊责难立即得到了洗雪，从此以后我在他们眼中的形象也大不如前了，我与他们的情感交流几乎又开始了。自然在她那一大群兄弟姐妹中间，也对我对他们的已婚的妹妹或姐姐才感兴趣的行为加以嘲笑。我已经说过即使她结过婚了我再与她结婚也不是不可能的，因为她只是把她现在的丈夫当作手段，而把我当作她猎取的目标……因此只要我们一搭上她的婚姻就要离散了！可是现在叫我有什么办法呢？我想起李白的家喻户晓的两行诗：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对于我，她就像那天边的一杆白帆，而且轻风已经将它飘走了！……那声叫喊是何等的绝望！可以想象，她被置在何等严峻的命运的十字路口上！因为事实也确是如此：只有十足的窝囊废才会装疯卖傻滞留在一地，谁不会随着地球转到别的地方去？……好在我们还同处一地，我觉得她对我的恋情并没有完结，但会怎样呢？我不敢断言，就像有人所说，也许没有完结就是完结，省略号就是句号，虽然在它后面是永无止境和漫无目的的，当生命的星辰陨落之后，它发**的那最后一抹光辉在宇宙中也是永不消逝的！也许人们会说：我玩弄了她的感情，但是这样的事情在生活中是可以避免的吗？

以前我记录的都是我与明明、丹参妹夫妇的关系，现在我也能来提一下丹参妹与我和红花儿的关系了。我记得两点：首先，就像我心里的一切事情都逃不过她的直觉，无疑她早就知道了我与红花儿有意思，因此在她结婚那天，她居然暗自庆幸自己少了一个情敌了！其次，当那天晚上我跑到红花儿的落地窗下感激她们对我的厚爱时，显然她在她家门后也知道了，她居然暗自立誓绝不让别的女人将我弄到手！但我竟然也会跟别的女人跑了，这个念头就足以使她像一只惊弓之鸟了！那时我觉得这种精神恋人真是又可笑又无耻！究竟是又可笑又无耻还是又痴情又怯弱呢?

孙子兵法路是一条小路，几年前还是一个两边几乎都是围墙的荒僻的地方，现在在街树底下搭起农产品买卖商棚，有好几处围墙也被推倒从里面开出店铺来，因而变得热闹多了。刚开始的时候一来到这里我就不禁想起邓小平，因为这里完全就是社会变革的一个缩影，他采取的一系列政治措施：自由市场、个体户的出现，商品的大量增多，第三产业的兴起……在这里都能找到它们的标记。我最熟悉这一代，我完全记得它什么时候才繁荣起来的。我的那位恋人的女个体户邻居裕子新开张的饮食店就在这里——他们原来的店在新大桥，后因建立交桥被拆。其实这位所谓女个体户只是个体户的老婆，她丈夫飞飞才是领有执照的个体户。我上街的时候一向喜爱走这条路，我经常可以在临街的灶台后面看到这位长着一对有神的凸出的细小的鸡眼的停薪留职的车厢厂工人，手里正拿着勺子之类的长柄家伙（我知道这位饭店小老板曾经说过：我跟丹参妹黏糊这么长竟然还没有和她上过床真是一口粪坑）。我的精神恋人常常跟踪我上街……这也很自然这几年我身后是长了一条尾巴了，她无数次地以为我出门的意思是要把她引出来——她就是这样理解我所说的“勾引”两个字，但是一般只跟到飞飞开的那家“粉荷花”饮食店那里就再也受不了了，不消说，她总是带着一脸沮丧而归。当然回到家里之后我又没有让她感到失望。我实在很难想象，一个如此有气度有魄力、性格坚实、稳健的女子竟然会让自己害上这种相思病，而且久拖不愈，多久了？整整有3年之久了吧？回想起她的痴情、她所受的苦、她的强作欢颜、她经受的困顿与磨折、她的暗自欢愉和她的梦想……真是不可思议！她在期待什么呢？也许她并没有错，只是把我看错人了！多么非同寻常的爱情啊！究竟是什么在惩罚这个好女子呢？是我吗？难道我不爱她吗？……真是荒谬！

我确实又不平静了，假如唯一与明明为难的是我，那么唯一使我不安的就是明明……多么无法赞同她与他朝夕相处！这个成天拿着锯子和榔头经营他的安乐窝的又蠢又臭的男人，居然也觉得自己什么都有了：有了钱，有了房子，有了家庭，有了孩子，还有女人……但我又不愿意公开或承诺什么让他走掉！我开始担心我的爱情没有给谁带来什么，只让他饱餐一顿，之后像一头肮脏的猪一样用**着嘴沿，还抬起头来感戴我的恩惠呢……这真是多么令人恶极发狂！我是不是在自作自受？不负责任的恶作剧的惩治到头来使我产生了多么强烈的排他欲！是啊，这与我有什么关系？但是只要我还流连在这份爱情的边缘，我就绝不允许别人胡作非为！我是排他的。照我的本性我蔑视他，除非将他除掉没有商量的余地！因为强者是不允许美与丑、善与恶同时存在的！……我恐怕记录写不下去了，因为我能否明察秋毫、分辨是非值得怀疑……但有一点我是知道的：我是任性的和不负责任的。

有一点我总算是清楚的：我是沉闷的和消沉的，在事实和精神上我都不敢采取任何行动，我只能到虚无主义中求得慰藉，变得更加不负责任了。我冷静地任凭大自然对我的情绪的裁决，当它低落时我决不会去唤起热情来，而当它蓬蓬勃勃时我却不让它发展过头，因为那将成为她的享受，而在我自己享有欢乐的激情之后，我从来都不会为这种爱情牺牲什么。

我的心理状态使她更容易看到我对他们的不合作态度。她的思考是更严肃的——关于我她所想的一切，我在20来米之外隔着重重围墙都能知晓。这我已经不觉得奇怪了。显然她也已经察觉我洞悉她的思想动向了。这使她十分羞赧，冲动得一下子打**门跑出来蹲到自来水龙头底下装着洗东西，一边对这种“相距遥远也能相爱”的奇怪现象发笑不已。她有点迷信这我似乎不难理解，她把这种无法弄懂的现象引申到神话的境界，于是把我们的爱情归结到天意上也就合情合理了……不过一切都无碍于她的思考。她爱我爱得那么热烈、纯洁又力求做到理智和平心静气，总之这是一种成熟的真正的钟情，她相信和我生活在一起就会有幸福。于是从这时起她丈夫就开始扮演一个新角色，那就是他与我们两人都无关系，完全游离于我们之外……到时候他感到屈辱提出异议时，她就会冲着他嚷道：就这样，你要怎么样？于是他还是屈辱，或者笑脸相迎以博一粲……我把她搞得蔫头蔫脑而她还自以为很清醒呢！她和他拉开一段距离，使我又一下子窥破了他们之间的真实情况：他被我困在家里；我们之间的这种僵持的局面真使他百无聊赖，他是一个多么单纯、善良又勤劳能干的男人呵！虽然他工作的目的无非是妻小，成天营造的也只是自家的安乐窝；事实上他并不是一个男人了，对他妻子来说，他只是一个小孩、听话的优秀的工匠、收养的生财的机器……从拿他做工具开始到后来我发现真有了爱情一大特性排他性，但是平心而论，就我们三个人的情感、心性、处境等多方面的综合结构看，最佳方案还是捆绑在一起，既然这样我们就不该成为敌人不是吗？毫无疑问，她也是一个痴狂的感情享乐主义者……她的这种疯狂的劲头，就像我一样来源于我们尝到的甜头。但她不如我明智和充实，以至于我能拿这块甜头像训练海豚一样训练她，她甚至连精神的健康和一条年轻的生命都愿意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