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他们禁不住受一种氛围的沦陷，但是只要遇到一张难看的脸色他们的热情立即就会烟消云散，好在没有，于是成行了。

这个幽灵醒来了。在那个朦胧的瞬间我真怀疑自己成了一具行尸走肉……是的，我并没有死，我歪向枕头一边闭上眼睛，像在任何一场恶梦之后想尽快从脑子里把它驱除干净……我似乎并没有工夫去管我做了什么梦，但我一直都有点相信缘梦之说，我觉得这个梦境真是最形象正确地反映出我在这条弄堂里的地位。

我使她很为难：她倒过来又不是，退回去又不是——她丈夫太不可爱了，而又到哪儿去爱我呢？她空跑一趟又退到她丈夫身边，对是否值得为我舍弃这个金钱的无底洞产生了几分怀疑……我想她是对的：我不值得她做出这样大的牺牲！这种仅凭见过几面获得，依靠直觉、隔空喊话和摔东西维持的爱情，带有很大的虚幻性，我觉得我好像也患上恋爱病，忧郁的爱情腐蚀了我的身心——它们好象并不如她想象的那么美好和纯洁，到那时幻想破灭了不是弄到两头皆空吗？……哦，我真担心我们会彼此厌倦！……不过我对重展我的彩翼迷住这个对我还存有幻想的女人似乎还有信心。

我的心灵的沉寂又把她吸引来了。当我下去淘米煮饭的时候，她儿子胡胡正在我的厨房窗户外面的防空洞顶上玩——我的厨房里的这个窗户的底线与外面突出的防空洞口顶面的地平线差不多是重合的，所以从那上面可以看到我——她就把他作为理由走到上面来，我赶紧把米放进锅里去急急忙忙奔上楼梯进入我父母的房间，因为我确实对与她丈夫共事感到厌恶，而她恰恰是抱着这种心思上来看我并有可能叫我一声措手不及。显然我的心思也被她直觉到了。我的行为使她十分羞愧。不过她虽然有时热情荡漾、手足无措，但她性格中的基本力量是冷静、沉着、行事果断，尤其是她预感着面临抉择的时候——这我早就看出来了，这确是一个十分可爱的女人。

我头朝里仰躺在床沿上，这样我的心灵就是直接地敞开来向她的房子和她伸展过去，她把我的这种举动视为我想叫她出来谈谈了……当然，在这之前她觉得这是无限深情的表示。在她把自行车端出来之前我仿佛听见她跟她丈夫的一段对话。

她大概表示要出来跟我谈谈，恐怕我不会宽容他。

于是她丈夫试探地问：“假如他真的不肯那你怎么办？”

我听见她极其迅速、干脆而冷酷地回答说：“要是他真的不肯那你给我走开去……”我知道“我这个孩子”正使她神采飞扬,可是这个回答却使他茫无所措……但这是暂时的，因为他还想走着瞧。可是当她端着自行车出来的时候我听见她已经一团和气，对正在场子上玩的她儿子千叮呤万嘱咐，到弄堂下面等了半天不见我下来她简直变成一只嘁嘁喳喳叫的小鸟了，满怀宽宥我这个任性的孩子又走回家里……何等虚幻、何等痴狂的爱情呵！

不过她跟她丈夫的那段简短的对话又使个体户飞飞的老婆裕子傻眼了，此后一整天……直到深夜她到水龙头底下提水，她都想弄明白我到底以什么魔力摄取了这个以有钱、富有为莫大骄傲的女人的魂魄，连钱都不认了！

我从来都没有放弃或者疏远对她的精神的直接的享乐，而我又几乎都能得到满足。她也从来没有停止接近我的心灵，有时可以一直逼到我的心口这儿，这时我就不能不表现出应有的礼宾的慷慨风度……她就以为得到我的心了，然后回报我的爱情要多得多，纯粹又忠贞，真是无与伦比！金钱与色情，我再也找不到它们的影子，她肯定会这么说：它们究竟算什么？你是我心爱的人儿，值得我把一切都带给你！……不能再否认说，这样的境界不是我的一切温柔与暴虐所孜孜以求的终极目的了！

一大早，我正躺在床上，天气很好，阳光从天窗和板壁的缝隙间渗透进来，听见丹参妹、明明和白头发大娘把衣服拿到下面场子上晒，忽然又听见住在我父母房间楼下的木工灼灼站在我们大院前门前石阶上，用一种压抑的嗓门跟丹参妹搭讪，说她哪有这么抬竹竿的……我一听就知道，这是我与丹参妹的恋情终于传到这个男人的耳朵里，他这是出来看丹参妹的滑稽。因为他是一个大男子主义者，这种红杏出墙的女人在他看来是不可思议的。而他常提到的他的那个旧邻居还煮点心给老婆带回家上床的男人吃的男人就更不可思议了……而根据我的分析，那个女人可能是丈夫无法满足她的性欲，在这一点上他们夫妻应该已经达成谅解。但是丹参妹连理都没理他，因为他在人际关系中的地位是很低的。

我开始相信她从来没有比我早睡，而我差不多都要到夜里12点钟才能躺下来……可怜的女子，我真把她害得够苦！现在她是无穷烦恼——虽然她从来不发一句怨言还要装作镇静和快乐——记得从前她异常胜任、愉快，那时她在下面竟然以每天送我上床、迎我起床为乐事！

那是惠安大妈凄惨的哭声传来……真是一个可怜的女人，有时当某个问题困住了她脑子只能向壁而泣！而我似乎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哭爹喊娘似的，而且后来证实完全如此：还是为了女儿与我的事，因为做女儿的在家里白白等了我好几天今天又走了，现在家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十分感伤。有一个时候我自己也不免惊奇：我真是她心目中的那种“乘龙快婿”吗？对于她们我实在估量不出我有什么价值？而且现在我自己的生活不是也需要一个妻子和物质的支持吗？我还会把红花儿的爱情视为一种天外飞来的恩赐呢！婚姻能解决这么多问题当初我连在梦中都想不到呢！真是一个傻瓜！尽管我重新审查一下，我仍然不可能去乞求这种恩赐，或者换句话说，去摘取这片爱情的红叶……因为理性实在无法代替感情，而就是感情现在于我又有何用……它只能化为乌有！但是她们既然那么喜欢我为什么不来跟我说一声呢？这真是一桩一拍即合的事呢，真奇怪！……人类的直觉功能真是神奇极了：她的号啕大哭引起的我的这一番心思，无疑被她……在从这里算过去足有50来米之遥的二层楼上勾走了，而我也立即发觉这一切思想她全都知道了，于是一切都得到了证实……于是我看见一面破镜重圆了，照着那面镜子，瞧她破涕为笑了。

我的一种奇怪的心境使她更加接近我则使他避之唯恐不及，这种心境总得说来是温柔的包含一切的……的确，世界上究竟有什么事情真的值得斤斤计较呢——不过如果现在把明明提到台面上来我还是无法接受，这或许就是我使他感到难受的地方吧？固然不论淡泊、温柔还是热切，我永远任凭情感这永不枯竭的海洋自由地翻滚，因而都是极不稳定的……应该说任何一种心境都有自己的奇妙的乐趣却又几乎是转瞬即逝的。

正当这时我的房间来了一位乡下客人，我的谦和的态度简直使她认为表白的时刻就在跟前了。我拿着钥匙去开另一个房间的门，她似乎觉得我这是锁上门从“深宅”——需要说明一下的是：我的房间就在我们大院的后门楼上，而在她的感觉中那竟是一个深不可测的地方；而她家的房子更是就在路边一所小院落的半边，可是在我的感觉中那里却堵得慌，这恐怕也是造成我们合不上的一个原因——里出来了，立刻跑出来准备下去与我会合。可是我把客人领进另一个房间，倒水给他喝，寒暄过后，彼此又默默地待了一会儿，客人马上就走了，我又回到自己的房间。她虽然忍受了痴狂的热情徒然锐减的痛苦，但她的爱情好像一个顽固的软体动物是经受得住任何锤炼的……我承认这种强烈的不屈不挠的感情是感人肺腑的！《你的爱情跟随我的心灵旋转》

令人心醉的人儿

你的爱俘虏了我

可是这颗

被俘虏的心哟

就像万花筒一般

这样或者那样

只在一转念之间

这样或者那样

全随生活的音律

那么快地旋转

你要我的心

我把它给了你

你仿佛有了

万般柔情

我的心灵的

每一次嬗变

都几乎使你

痛哭流涕

但只要你

又见我心爱之所向

你都不惜

脱胎换骨

去适合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