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的确，我并没有对她承担任何不可推卸的义务，尽管我也想努力保持我的温柔的心境和对她的欣赏之情，但我仍然不免给了她一个背弃她的感觉……说起来她的这种感觉的产生完全令人莫名其妙，那只不过从我在床上由仰躺着转为侧卧着之间——人类的直觉如此敏妙是令人叫绝的，然而有时它又如此浅薄则令人遗憾了——不过这可以理解：它受到人的经验、认识和幻觉的制约……接下来我的努力就是消除她的那种遭到背弃之感而且成功了，幸好我还有发表讲话和在她面前露脸的机会，否则这类误会真是会杀死人！……这件事是很典型的，我决定到远离她的我父母的房间去，这把她从午觉中惊醒，跑出来……可见她对我一直是何等提着心吊着胆！我相信如果我这边出了什么事她会把她丈夫当作替罪羊来宰的！好在不多一会儿我又回到自己的房间，她那颗心才平放下来，她丈夫才在显然已经横在背上的斧头之下幸免于难！当然，在我看来她的这种种表现是缺乏教养的征象，要么就是病态。但她不是那种被教养坏了的人，只是一个痴情的平凡女子罢了，没能恰当地表达和对待自己的感情，也把我拖累得够呛。

我早就决心对她的爱情和她丈夫的问题不给一个明确的态度，这就是说我既不放过他们又蔑视他们……我蔑视他们是应该的，我不放过他们则纯粹是迫不得已的恶作剧了。我爱她而不放过她丈夫，那好办，正如她所说：他给她走开去！可是要是我因为她丈夫的缘故而不爱她，那我就遭殃了……她就会抓来她丈夫作为手中的武器来报复我，假如我们却曾是恋人，这就太令人难堪了！而这回我给她的感觉正是后一种，好在我立刻嗅到这种危险的火药味没有走得太远，因而太令人羞辱的事情并没有发生——老实说，在对情人的情爱的纯洁性上，我的嗅觉差不多比一只猎狗还灵敏……但这次事从她那边对我们的爱情产生隔阂，这团云雾会怎样消散我只能拭目以待。

晚上九点钟跑到江滨。我坐在一棵树下的草坪上。我身后有一对男女，我右面也有一对男女，这两方面都是女朋友在侃侃而谈。我听出我身后的那一个女朋友是一位中学女教师，我右面的那一个女朋友是一个女大学生。很快他们就不再吸引我的注意力了。多么迷人的夜色啊！一座名副其实的大桥——解放大桥从我眼前横跨过去，显得异常雄伟壮丽。桥上不时有汽车滚滚而过，就像走马灯似的。江水静寂无声地流淌着，我只能在近处借着微光看到它的缓缓伸长的波纹。对岸和桥上的灯光投射到江中，就像一道道明晃晃的光柱。从这些光柱和整个江面的平静的映光中，可以欣赏到所谓金箔或银箔般的粼粼波光。我的眼睛追逐着向左流长的波纹……江水在大桥的桥墩下被阻挡了，我看不见什么模样，却出神地听着发出的阵阵煊赫的涛声……突然一只木船从大桥的阴影里逆水划上来，船家神态安稳地摇着橹——这位貌似无忧无虑的人物也吸引走了我的不少浪荡的目光。这里真是凉风习习，我显得多么宁静和凉快！黑色的天幕上间隔不久就有一道闪电划过。我听着身后和右面的两对男女不清晰的交谈声，听着江水泻过桥墩的抱怨声和败逃声，听着从桥上奔驰过去的汽车喇叭声……不知道为什么，我身后的那一对情侣站起身来走了，这却使我看了看表，借着夜光我发觉已经10点多钟快11点了，我站起来于是离开江滨。我沿着高高的防洪堤向着解放大桥走去，涛声越来越响。我终于从一条弄子里走出去，离江越来越远了，涛声也就逐渐听不见了。

我又过了解放大桥，上了烟台山。《夜过解放大桥》

劲风和涛声

大自然在

我的左边喧嚣

车轮声和嘈杂声

人间与我右边

血脉相通

身后一片迷茫

送走的是

静寂的家屋

前方那灯火锦簇的彼岸

正是我执意

投奔的目标

一本书读完了，闲暇像潮水般涌来，我休养，我漫游，我恋爱，我跑商店……

我又到F城的大街小巷去穿梭，当我走到瀛台区政府前面的时候，突然从里面窜出两辆救火车，笛声长鸣，揪住人心……也许这时街上的行人和我一样，想到的是：是不是我家里着火了？——这真是令人揪心的地方……

但当我走到洋头口的时候，就听说是织带厂门市部对面失火了。这时，这个十字街头已经聚集了一群人，大家举头就可以望见茶亭方向的天空上有一股黑烟升腾，直到这时，那种关于家里发生火灾的紧张心情才能完全平放下来。这当口——在我站在吉祥山的坡脚下，我曾向自己提出两条抉择的路线：要么望到黑烟就回家去，要么继续跑去看火，结果有百分之六十的倾心抉起了第二条的行动路线。

虽然我是走着去看的，但是最后我还能钻到与火烧场隔着一条街面对面的地方，火焰甚至还灼热了我的脸庞。我竭力想找出火灾地点在城市中的确切位置，因为织带厂门市部早就过了，起初我以为是在妇产医院的对面，但是我回过头始终没有找到妇产医院的牌子，最后我找到了一个标志：公共汽车茶亭站的站标——就在这个地方。

火是从一家打铁铺燃起的，我站在那里还可以闻到与铁关系密切的机油大量燃烧的气味。令人意外的是消防员的怠惰和缺水。鲜红色的救火车是停满了整个茶亭街，但是我们看不到队员们踊跃灭火的场面，也看不到水流喷注的景象，只能大家一起来围观烈火任其燃烧、屋顶塌下来】墙壁崩了，后来驶来一辆自身蓄水、装有高压水枪的救火车才起了一点作用，但是烈火也差不多自己在土地上和墙壁中间熄灭下来了，它整整烧了半个多小时，烧毁了四五栋房子，据说一共有16户居民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损失。

毫无疑问，情况之所以弄到这种令人惋惜的地步，是与救火设备的差劲和整个社会基础设施差事直接相关的。因为自来水公司在安装水管网的时候，就应该广泛地设置救火用的大龙头，而我只看见稀疏的几个，而那些救火车也不应该在火灾现场成了运送观众的工具。

记得当我第一眼看见火焰在三层楼的窗户上燃烧，心里顿时变得格外兴奋，同时，关于火灾现场的种种传闻一下子涌上我的心头，但是事实向我表明，无论是受害者还是旁观者，都与传闻大相径庭，我并没有看到紧张失常的受害者，相反，他们都十分从容地从隔壁和三楼都已经着火的二楼上把家具传递下来，而旁观者口头的闲言碎语，就像是对任何别人的事发表的议论一样。总之，对我来说，亲身经历了一次火灾现场，这价值才是无比宝贵的。我不能不也觉得：听说的都是不可信的，正如俗语所说，百闻不如一见。

直到烈火熄灭的差不多了，我才决心离去。我走到交通路口，还特地跑到河边去看从那里面抽水的情形，但这种工作真是索然无味透了。

我觉得我似乎还有话要说出来——就算是补叙的一段插叙吧，那就是新闻记者获准到街中心去拍照——我们在当天晚上的新闻节目里就看到了，一个就站在我前头、自称是新闻记者的男子想用照相机拍照，却受到阻止，武警们要他拿出证件来，他令人深不可测地在上下口袋里摸索，但是并没有摸出什么证件来，结果未予准许。

这个男子留长头发、穿西装、手拿照相机，肩背一只蓝色的鼓形挎包，他的这身装束确实十分清楚，但是谁也不知道它包裹的是一个什么人……仿佛是一具经过经院式深加工的精致的活尸。

什么事也没做，在房间里反来复去踱步、长吁短叹……不知道是真因为我的品格太不好了命运多舛，还是我的际遇太不幸了……隔着这道宽厚的玻璃墙的情人正在讥笑我接到的退稿包裹，嘴边叽咕着她的令人心酸的风凉话。我在一切方面都一事无成！……我只是一具空泛、矛盾的躯壳，只有我的形象能反映出一点本质，它四处漂泊、引人注目，却无法在生活实际中采取任何实际的行动。这几年对我来说首要的事情就是恋爱了。我充满了爱的力量，无穷无尽的资源和机遇，而我却只是等待，失去了多少在手的猎物，一方面又为情欲所苦。在这种日日夜夜的工作上，我投入了多少时间和金钱，但是我都做出了什么成绩来？正如我母亲所唠叨的：别人能从我所写的上面看出什么来呢……而我还嘲笑别人的真诚……伟大的、傲慢的、叛逆的、蔑视一切的、飘飘若神的人物和典型形象，成为我神往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