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我的频繁的失败的创伤、目前的贫穷和痛苦不已的根源，显然在于我的天性。除了沉沦和死亡，别无他途，我的天性正在制胜周围的环境决心行动起来而有所成就……“精神”是一个人行动的引擎，我在这方面的行动，极左的严酷的社会风气显然也曾对它构成巨大的压抑，这时，我在十八世纪法国启蒙思想家和十九世纪欧洲浪漫诗人和作家那里找到了它的养料和支柱，天才和自由，或者说狂妄自大和肆无忌惮似乎代替了我的天性，同时我又从狄更斯等人那里抓到了批判现实主义的武器……而这些都是不合时宜的；我公然一无所取地鄙弃了当代作家和经过评定的二三流作家，虽然极其崇敬第一流作家所取得的丰功伟绩，但又造成一种可怕的梦魇：竟然认为在“我”之前一切人都是不正确的不成熟的……事实上我对他们不甚了解，从而抛弃了他们的艺术经验和修养，这种历史虚无主义和社会只是罪恶的欺骗的理论，使我被迫走上了一条独立创造一种文学的道路……但是在经历了长期的无数的难免的幼稚的悲惨的夭折之后……亏得我的思想发展越来越接近真理，如今我似乎真的能指望它们去征服社会公众了，而这包裹就是回答吗？

既然是创造性的劳动当然应当摆脱一切羁轭，但我还必须抛弃幻想。文学对于我根本不是像在生活中玩几场游戏那样，只要稍露一下、挤出一两句整句就行，它既然是一个人的天赋的才能，是他的整个的生命的寄托，在生活中它的份量就是最主要的，任何懂得生命价值的人就会知道它的价值；它需要无限的知识、个人成熟、自由，人的全部严肃的智慧和全部的真诚……失败只是说我锻炼的还不够。

丹参妹的心从来都不在家里，这一点再清楚不过了，要是她的心在外面没处安放这个女人简直是忧郁的和冷酷的……她的幸福也在某种平衡之中，就像我，大自然和社会的惩治，除了发展了我的涵养，同时我也用推卸我应尽的义务作为回报。她是那种不会从一而终的女人，这一点她丈夫在事实面前领教了，因为面对她的丰富性和洋溢性他简直目瞪口呆了……他准备承受一切；我也看到这一点了，看到她对我的招手，准备成全她……但是从适合这种习性的社会风尚看来，她的怯弱就太令人奇怪了，她对我简直就像一直小老鼠一样……我真是一个天使，不是她的力量所能驾驭的吗？现在我会欣然看到一个自己能来把一切说清楚的女人，对她以城相见，但是这里的女人却需要我去替她们把一切说清楚，这就令人疑惑了，我们就有时间来问一下自己：难道我们对她们真的那么有兴趣吗？这往往是十分可笑的——不过应该承认她显然有点例外。

我们之间的误会在继续：从她那方面来说，自己脑子里产生出来的误会是难以一下子消除的，而从我这方面说，我根本懒得去抚慰她，因为我的虚无主义和自由主义的立场并未改变，而且只要她还令人痛苦地游移不前，我就把一切误会——如果没有误会，我也会像过去那样无中生有去培植一种误会，作为惩罚她的手段。

当我看到她很爱我已经把我当作她的爱人而我竟然完全漠不关心时，我有点惭愧，但这应该怪她的庸俗的幻想式的先后顺序。我要求直截了当地来，那样一切不就一下子都到手了吗？没有漫长的煎熬，没有危险的梦幻！她当然也以为我心里也很爱她,也已经把她当作我的爱人。因此我给她的造成她的误会的那个错觉真是蠢到极点了……于是一段时间来她就一直凭借她的错觉嘲笑我……好极了，让她去嘲笑她的梦幻中的那个傻瓜吧！

终于我又有了说话和从她家门前一晃而过的机会，我的不动声色的言谈和面容使她清醒过来一点。当我走出去的时候我觉得她真想跟出来同我认认真真谈谈，但是行动一直藏在思想后头，就像一个小孩子见到生人藏在大人后头一般（不过鲁迅的这幅风俗画我现在很少见到了，见鲁迅短篇小说《故乡》）……她是鼓足干劲了，但是，是的，在她看来我只是一个诱拐人心的怪人……天啦，为此我们两都受够了苦头！

她仍旧爱我，就像我仍旧爱她一样，这是确定无疑的。可是我们之间的隔阂是巨大的高不可及的。她对于我从来都是不可捉摸的，而我对于她也是难以捉摸的……因为我一直在躲避她的直觉的十个指尖……有一个时候她觉得我将她割爱了，对此她很不以为然；有一个时候她又觉得我是将她抛弃了……这时她又回到她的误会当中。然而与此同时，我的一番话却把我们的爱情再度澄清了。我谈到一篇时髦的经济学论文。我不认为看《资本论》已经失去有效性，我认为这是一部天才巨著，任何时代的读者都能从中得到教益：在资本主义社会经济学界，马克思是一位像亚当·斯密和大卫·李嘉图一般的经济学大师；在学术领域，正如马克思自己所认为的那样，他的《资本论》是可以与达尔文的《物种起源》相提并论、并驾齐驱的；在思想体系上，他并没有把自己的理论视为一个完美的圆圈，如同黑格尔所做的那样，他把它视为一种方法的一个起点，一条连续的射线的一个开端……这虽然是哲学史上的反动，却是十分明智之举，因为后人可以把他当作祖师爷，却不会把他当作顽固不化的越来越令人讨厌的“古人”，其意义犹如古代的孔子、释迦牟尼、**，这在近代哲学家中是没人可比的……这一番话她连听都不听，但当我继续谈到这个没有职业、失去国籍的德国犹太人得到的伟大的友谊和伟大的爱情时，就把她头脑中的一切不健康的意识一下子都打消了。她又立即从家里端起一只脸盆奔到自来水龙头底下洗起东西，暗自——但是我们的心是相通的——发誓她对我的友谊和爱情就是最最伟大的！我否认我是有意把这些话说给她听，事实上当我说这些话时完全把她撇在一边，这才是我常常做的。我表现了一个人应有的天然本色。我不难看到，我所以能为这么多人所爱，无疑因为我永远努力体现着一个真诚的人固有的品质。而我的圭臬就是：不要被任何人迷惑住；假如什么人真把你迷惑住了，你不要去管他，让我们去做我们自己的事情吧！……的确，一直是我这只纯洁而正直的航船在引导着我们这支船队驶出一片又一片**，而不偏离人生的正确的航线……她只会在我迷茫时拖我的后腿。《旧形式崩溃了》

灾难的环境

铸造了你

你的一切

都是灾难的

生活是这样

预感是这样

可是你有一颗

真诚的心

你力图有一种

平静的和谐

于是斗争

大大扩展了

你的见识

行为的模式

源于见识

于是旧形式

在你身上崩溃了

人们的眼中

露出惊异的光彩

于是整个

多灾多难的世界

完全呈现出来

人只有到了

这样的境界

才能超越

四周的世界

才能免遭

红尘的侵扰

她至少在我上床躺下来睡觉半个钟头后才去睡觉，因为她能听见我在床上翻动的声响，她耻于让我面对面地察觉到她的爱情，然而当我假装睡去时我还是听到她打**门向着我睡觉的地方送来她无比的钟心和眷恋！但是《我们的爱情还缺少实体》

虚无缥缈的爱情

怎么能把我

缚住？你和我

没有任何

实际的关系

就想把我

拽在手里

像你亲密

拥抱过的爱人

哦，假如说

爱情也像生命

也会产生

成长与消亡

那么这生命

还缺少实体

一百二十三

我在弄堂里碰见飞飞和裕子夫妇，我上街从外面回来，他们正从家里出来，丈夫走在前面，妻子显然刚从床上被拖出来睡眼惺忪地跟在后面。当我分别与他们擦肩而过时他们都避开了，毫无疑问，我对待我的天然的情敌的残忍而顽固的态度在他们那边出了名，我们刚走开来丈夫转过身来挡在妻子的前面比着我的后背对妻子说：

“你瞧，他看上去竟然这么平和！”妻子被提醒一点但是懒洋洋的没有答话……据我看，她对我仍然有保留正敬而远之地瞧着我。但是……我是一个恶劣的婚姻的**者，这个指责令我隐隐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