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当我意识到自己是多么倾心于理想，我对自己反抗现实——它是强大的，它总是要把我往社会的客观条件为我规定的命运轨道上安，力图使我皈依它的规范——的勇敢和执着深感欣赏。我将继续走我自己的路，永远走下去……因为现在我已经无力改变自己，不进则亡了！……呵，我感到我的全身心渗透着理想、意志和力量，多么可贵哟！我相信我的天性最终汲够了那些社会的营养——已经差不多了，摒弃了那些社会的约束，那时我将进入自由王国，将支配周围的社会环境！我已经不那么狂热，我的意志、生命和命运已经快与真理融为一体了！

坐下来看歌剧《波希米亚人》——这是意大利**歌剧院演出的《波希米亚人》……说实话，起先我对歌剧是抱有成见的，我很怀疑我是否能把一台我基本上听不懂的戏剧从头一直看到尾，即使是鲁契亚诺·帕瓦罗蒂的名声也没有抵消掉我对歌剧的厌烦情绪，再说普契尼的声名与罗西尼、威尔第相比又稍逊一筹了。

然而当第一幕落下我准备起身走掉的时候（这是原定的），我听到下一幕的剧情简介……我不否认，是其中提到有一位美艳的妇女将出场又把我羁留下来，有心一睹为快。

如果说第一幕给人的印象（由于鲁道夫和**的咏叹调广为人知，它的情景早已先入为主了），是几个所谓清寒而高尚的艺术家的生涯，以及剧作者对这种生活的褒奖之情，不那么令人欣赏，那么第二幕一位艳妇的表演和唱词，就让人看到真正的人及其情感了，而且这一切是以快乐、热闹的集市歌咏和舞蹈为背景，不仅让人领略到了艺术的撼人肺腑的本质力量，而且完全收到了文化艺术的抒情和娱乐的社会效果。我认为这一幕是最绚丽多彩的，那灵妙的和声、那辉煌的歌声、那欢快的情绪，仿佛至今都在我的内心盘桓着……

第三幕讲到诗人的嫉妒和画家的专制主义……它们之所以吸引人，因为这些都是人性的现象——引起共鸣的所在，也许还因为这种东西在中国这几十年来的文艺作品中太少见了缘故吧，因此不禁让人格外夸耀它们。虽然总而言之，这些剧中的年轻的艺术家的爱情显得非常天真可笑。

本剧剧情紧凑而凝练，几乎眨眼间——可见其效果之好——已经差不多演出了两个小时，听说悲剧的高潮，也就是歌剧的最后一幕就要来时，就更使人不能中途离座了。

我不无理由地认为，人们跑来看歌剧大多数是为了歌唱家，为聆听他们的声音的艺术而来，因为在这门音乐与文学相结合的交叉艺术里，人们对音乐的兴趣无疑更大于对文学的兴趣……毫无疑问，人们可以从很多地方看到文学，比如话剧、电影、剧本、小说等，而且它们要比从歌剧里看到的文学来得更全面更深刻更完整更易懂，总之一句话，对于文学内容而言来得更高级，而就声乐而言，歌剧是它的集大成者和最高代表了。然而看完这出歌剧，歌剧却在我心中收到了它的戏剧的效果，也就是说，对于我当这出歌剧的最后一幕落下时，歌剧为它自己赢得了戏剧的名副其实的声誉。这部成功的歌剧使我不再怀疑，作为戏剧，它的作用会逊色于它的西方祖国的另一姊妹——话剧！

歌剧——也是一门完美的、真正的艺术！

在椅子上再也坐不下去了我又躺到床沿上，她又把自行车端出来……难道我如她所想象的又没头没脑地坠入情网了吗？在现在这种情况下，这不仅是可笑的甚至是可恨的了！我嘲笑她的擅自臆测而且笑得让她听见……经过这番波折之后我在这个注满爱情的房间里也待不下去了，我又跑到那边我父母的房间去，这总能发生一点效果。

在那里我摆脱了她的直觉的纠缠十分平静地做我自己的事情。她知道中午只有我一个人在家里——我父母已经跟我说好去乡下了——我要自己做饭自己吃。因此她屡次走到这所大院子前大门之外，站在那里可以远远地望见我的这个房间的窗户。我知道她这么频繁地出来站在那里，偶尔抬眼瞅瞅我的窗户心中在惦念着什么：她希望中午我会去她家里吃饭……这种希望显然是两方面的，她既希望自己来叫我又希望我自己会去……事实上我们的整个爱情也恰恰是这样，结果可能什么也没有。

我果真自己去做饭自己吃，然后上楼睡午觉。很快我就发觉我们的爱情的性质又一次发生了变化：因为她渐渐地从她心中完全排除了“我会去”的可能——这是她始终关注我的行为得出的结论。我觉得她一定会来。她已经下定决心了！我对她表现出来的她的这种完整的性格简直崇拜得五体投地，那就是她头脑清醒，又把对我的爱情完完全全包藏——这是就我的直觉而言的——在心里，再加上她的品貌和意志，有里又有外，聪明又温柔，完美无缺！从这时起她就显出这样一副样子。可是有一个时候，当我把一件东西拿到门外时——这是这所大院子的后门，她也正在水龙头下提水，看见我了。我的镇静自若的神态几乎使她生气了……说实在的，惹得她的情绪大起大落，对我的精神享乐也不是欢畅的。但我的神态确实是无法改变的，爱她，不爱她，去求爱，不去求爱，对于我应该都是一样的。然而我实在很高兴：因为我们的精神恋爱早已上了轨道，当我又隐没在院子里面时，她坚决相信：我的“爱之精神”是永存的！

在生了气又坚决相信了爱情之后，她带着她的使我无限崇拜的完整的性格出去了……这是那种即将从事一项认认真真的事业之前的沉静，这种征兆没有谁比我更能为之陶醉的了，我已经充分表达了对它的崇拜，现在已经无法形容了！不论她走到哪里，她的心永远和我在一起，这是一句爱情的至理名言。爱是一种直觉——关注、被关注或相互关注，这是决不会毫无察觉的，它们像一种生物学的“场”在人们中间起着作用……我真应该感谢她丈夫经常给我的这份殊遇：每当他看见她不在家的时候，他就以为她在我楼上或者我们在外面某处幽会了！他的甜酸苦辣味别人也许嗅不到但我是不会闻不出来的——其实在墓埕里有很多人都认为我早就和丹参妹在一起了，前几天我那个同龄的邻居在街上遇见我，我们也算是哥们吧，他拍着我的胳臂说：你未结婚先有孩子了！我知道他的意思是说：你还没有结婚就和女人成交了！

有人要是说我得到了真正的爱情，我会加以嘲笑；有人要是说我等于没有恋爱过，我会对他阐明爱情的全部隐秘……你既不能承认它，又不能一味反对它……我在从上海电视直播莎剧《安东尼与克里奥佩特拉》的演出里听到一句台词：忍像一个傻瓜，不忍又像一只疯狗，使我想起目前的这场恋爱。

她丈夫又对着我的房间吐唾沫。因为我还在看电视没有回到自己的房间她不能入房睡觉。但当我回到自己的房间时我发现她已经躺下了，而且知道她睡在靠近我的床的这一头，她还在想念我虽然她躺的很平稳。

夜已经很深了我睡不着觉，无事可做——什么也做不来，我的小房间又使我感到憋气，来到大街上散步。我本来想顺便到那家日夜商店买一包香烟和一盒火柴，走到那里时发现它关着门……现在才月中不可能是盘点时间，我无从知晓这是怎么回事。我朝着寂然的中亭街走下去，来到江滨看了看。江水很满慢慢地流淌着，它静静地映照着大桥、路灯和两岸的灿烂的灯光。绕到瀛台电影院那边，在小货摊上买了两支烟，点着了一支**走回家。这一带有不少货摊，都吊着电灯或者点着蜡烛，但是我觉得与真正的夜市相比实在小得可怜。

我记得那位惠安大妈不是没有做出努力接近我，但是都失败了：有一次我们靠得很近，但我蔑视她的热忱;又有一次她在她的一个儿子陪伴下带着少女的可爱的纯洁的爱情进门登上上我的房间的楼梯，几乎来敲我的房门了，这时我刚好从我的房间下楼进行寝前洗漱，我们迎面撞见了，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又从我的身边转身走回去了——我想很可能她听见我无意中重复的英国著名女首相撒切尔夫人说过的一句话：“什么是女人？女人就是男人的玩物”——我感到非常遗憾！有一首叫作《你有一个如花美妙的女儿》的诗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