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F城广播电视》报预报：今天省电视台放映根据五四时期的一部名著改编的电视剧《新女性》……我预先对这部电视剧及其放映时间进行大声渲染，目的是想叫丹参妹去看。今天我和丹参妹都去看了。我希望这部电视剧能对她的恋爱观、恋爱方式有所触动。但是她只是在内心里萦索这部电视剧。该电视剧丝毫没有促使她改变什么。

她开始适应我的不负责任的态度了：她爱我而不再要求我表现得这样或者那样了……当我看完电视回到自己的房间，她又开始注意我的情欲、倾听我的召唤……她对我的冷淡非常奇怪，当然还有几分伤感。漫长的夜晚她一直在她的两扇门上花费功夫：开开关关、进进出出、轻轻重重，直到12点钟还出来看我睡下没有……这个晚上对于她是一个不祥之夜。我又使她一整夜没睡，她丈夫又陪着她——显然他真担心这个恋爱狂！她的痴狂当然也招来她的邻居们的笑话。不过对于她我知道谁都不敢妄加恶意，因为这些人差不多连碰都不敢碰一下这个如此美妙绝伦、生趣盎然又如此无可企及的女人！

我要来谈谈她那户个体户邻居几个大人的几种态度变迁，他们不久前才又搬回来住。这一家人差不多与夫家的双亲绝了交，却带回妻家的母亲共同生活，也就是共同享受财富，这种关系当然是畸形的，我不知道这里面是否暗**效仿丹参妹的心理。

当他们刚刚获知我与丹参妹拉拉扯扯时，年轻人与老人家的反应是不同的。年轻人羡慕我，老人家则大声叫嚷着必须把我拉去枪毙……有很长一段时间她一直对我侧目而视，私下里咬牙切齿，捏紧她的衰老已极的妇人的拳头。我们在街上相遇时，她不理解我为什么不显得是那种轻浮、放荡、好色、通过情感勒住女人脖子的人。

可惜我不是一只花瓶、也有为丹参妹固执而暴躁的时候，于是两个年轻人的态度也一下子改变了，这时年轻人与老人家的态度完全一致了。遗憾的是，我在那位妻子裕子心目中新树立的好形象再也难以恢复过来了。他们都是浮在水面上的随风飘的极其乖戾的十足的市井人物。

后来当我好像非要排除她丈夫时，妻子裕子觉得无理，丈夫飞飞感到有趣，丈母娘则在一旁浅薄地冷笑。

我虽然不是一只花瓶，当然也不会永远是一只破罐子——我在生活中的情况就是这样，我们太不注意检点了。而当他们又从他们的那位女邻居那里听说，是这位高贵的夫人自己爱我才获得爱情时，妻子出来善意地劝阻——出于对我的蔑视，丈夫飞飞对我的态度又来了个180度的大转变，老人家仍然没有收敛起她那一副只剩下一层仿佛一触即溃的讥讽的面容。

当他们再听到我的恋人讲起她的感受，说我乐意做她这位有夫之妇的朋友时，他们三人的分歧表面上立即消除了，一致举目赞赏我的风流倜傥的人生态度……不过谁都不要以为我很风流——到了广袖舒展的地步，我这一辈子仿佛都在避免追求任何一种效果，我感到我必须是人们难以界定的，我所能做出的反应应该是无限的，但我又为自己不被理解、接受而苦恼。

而当他们最近听说我和丹参妹是两个人“心心相印”时，在他们眼里一切绚烂的火花都顷刻间烟消云散了……的确，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真心相爱、结伴生活、一起生孩子、养孩子、给这个世界造一个或几个人，这真是世界上最平淡无奇的事情了……我终于被那位老人家纳到正道上来了。当我再在路上碰见她时，她已经把我当作幸运的正派人来仰慕了。

看来他们在我们这场浪漫的恋爱里再也不会扮演什么角色了。现在他们完全恢复了最普通的正常人的本色：愚蠢、没有任何深度，不再有什么值得好奇的事物激发出他们身上的异彩了……这也就是说我给他们的篇章到此为止了，他们退出我的生活舞台永远与我无关了。

我爱我的家乡F城，这是的的确确的。完全出于要领略一下大江两岸的F城风光，我才决定去做“大江一日游”的。

我选择“海市蜃楼”号游船的二层船尾凭江栏杆的正中，作为阅览的位置——这里不仅能同时看到两岸的风物，而且能把它们望得很久很久，还避免了坐在与它相反的位置——船头，长时间迎面经受强风的吹拂，因此这里是最好的位置了。

但是游船令人意外地从码头所在的F城市区的中心位置一直往下游驶去，因此我的愿望只能说只实现了一半……起先我以为它会先驶向上游然后再转下来呢！那就没有办法了。

从F城到马镇这一段对于我真是太熟悉了，因为我祖籍在马镇对面Y镇后面不远的堂倌村，从小我不知在这一带江面上坐了多少个来回了。但是再往下对于我就是全新的见识了。

游船的行驶方法显然是事先精心设计的。它总是靠近岸边行驶，不是在上岸就是在下岸——这是以景色为依据的，直到江水横流的地方——那就是大海了！游船在那里打了个旋。此外游船只在Y镇岸边的一块巨大的人腿形岩石那儿打了个旋——为的是让船舷两边的游客都能仔细地观赏到这个景点。一块单纯的巨大的人腿形岩石当然并没有什么可看的，而是因为人们赋予了这块岩石令人无限遐想的神话和**传说。大海我算是得到一瞥了，但是也许因为我对**十分生疏，我却怎么也不能从Y镇岸边的那块岩石上瞧出一只腿来。

然后游传溯江而上驶上归程了。但是在G镇做了全程唯一的一次中途停靠，所有的游客都被赶离游船三个钟头，原来这也是一个规定的旅游项目：就是让游客去游离G镇坐三轮摩托运客车只需十分钟的百洞山——这里的仙芝寺早已耳熟久远了。曾在历史上任过多年国家主席的F城人某某也到这里增加典故来了——他把自己的藏骨塔选建在这里。我在寺里到处乱窜，想找几只供果吃，但是摸到的都只是塑料制的水果。这个寺的和尚看来都是敷衍不了的：到处都是难对付的脸孔，显露凶光的警觉的眼目——他们似乎认定必须这样面对前来观光的夹七夹八的纷纭众多的游客——无疑他们也是会大打出手的。

下了百洞山，我不准备坐车了决定徒步走到G镇码头。我看到农民在修一个观众席是露天的戏场和一个采石场……再次下船后，我就躲进录像室看了一部很无聊的**片：美丽的小姐、温暖的家庭被至高无上化了，再来一些品德高善、乐善好施——就被认为完满无缺了。

我感到担心的是：沿途看见大江两岸，尤其是南岸的造地围堰筑得很长很出，使大江的航道变得很窄了，在人与环境的关系成为一件大事的今天，我实在很不理解这些石垒。

而使我惊奇的是，游船在驶离码头后不久，我在对岸望见的一栋典型的西方古典式建筑物，听人说那是一座教堂，它像鹤立鸡群一般挺立在对岸所有房屋之上，太引人注目了，说实话，这种罕见的建筑物也显得太漂亮了。

在大江南岸你还能看见一根异常粗壮的烟囱——那就是现在正在修建的大型的华能F城电厂。

在北岸，从瀛台码头所在的江滨到马镇，几乎都是河道、公路与铁路并行的繁闹场面。这种景象当然也是令人瞩目的。

我注意到，在北岸直到很远很远的郊外都驻有堤坝有许多座拦洪闸，使人不禁想到那后面绵延着一座在全省、在东南沿海各省也是屈指可数的庞大的城市！

游船八点钟启动，八点半钟才见到第一座近山——出F城盆地了。九点钟到马镇。九点五分见到中国塔——它被认为是马镇港的一座古老天成的航标塔——古代和近代，许多出洋谋生的人能够看到最后一眼故土的建筑物就是这座塔了，因此它在许多海外游子的心中也成为家乡的一个鲜明的标记，只要一看到它，他们就会欢呼家到了，中国塔就会使他们流下激动的热泪来！而外国船只看到这座塔就知道中国到了，这座塔也就是因此得名。应该说一句的是，大江上还有许多天然的和人工的航标装置。而我认为有些现代建筑的人工航标装置，丝毫也不比这个古老的价值无比的标志差！

F城多山的确是很令人抑郁的。我们几乎无处不见到山——近山，望过人造的万顷田亩、千顷树林仍然是山，总是阻碍着人们的视线……我只是一个山里人，这个感觉差不多是令人伤心的……我真想飞起来，真渴望一览无垠的原野，难怪我的一位到过她儿子当兵的长江中下游大平原的姨妈，对那里数千里看不到一座山惊叹不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