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我在远离她的我父母的房间里待得过久了，真把她想死和烦死了，可是我的事情还没有做完呢，不过我倒真有点“归心似箭”……归根到底我现在并不愿意由我来结束这场恋爱！我一回到自己的房间她的相思病就好了。你简直不能判断说她在热恋着人……她的声调和生活都平复过来了，只有我能直觉出来。

一百八十九

我仍然在恶作剧：当她关门进去睡觉的时候我故意发出一声一定会被她认为我“不赞成”的响动。于是她就睡不着了，我“看得见”她那样坐蹲在床上深锁眉头就是躺不下去，然后下床来在屋里屋外烦躁地走动，然后捡起一件家务事来干……她又患上恋爱的忧郁症！她也在寻找她的不幸的根源，她又想到她丈夫，叫他出来提水……我真是觉得这场恋爱好笑极了！我的笑声被她听见了，于是她就以为我是在讥笑她丈夫，这应该说是我的失误，因为她实在不知道他算什么障碍，况且他自己也不想成为障碍，我不是显得非常可笑吗？我凭直觉什么都知道了，为什么这一点没有知道呢？……这就不是她的探索所能解决的问题了。

但是更为好笑的是:当他们的儿子胡胡在我的厨房里（他和白菊花的小儿子是同龄人）说他们家今晚不演录像，因为他父亲有事外出时，我和在那边的他们都听见了……他们竟然以为我会乘此机会大干一场，于是我又把明明的外出计划**了……在我还没有去看电视之前她以为我会不去看，我却表现得很不恭敬；她盼望我会尽早不看电视……因为这至少是我的热情的表现（因为我并没有见证明明到底有没有外出，她就假定我听到那条消息后以为他外出了）。然而我却偶然抓住一个机会拿莎士比亚做话题对明明表示最大的蔑视。因为我的谈话的内容和腔调表明我从来就不在乎他的存亡或去留，这当然使他十分伤心，因为在被揪住好久之后，他突然发觉原来人家根本没把他当作什么东西时这几乎是没有例外的……真是的，我不过由于自身的困窘和出于自卫的本能而生出一种纯粹的要折磨人的行为方式罢了！他最多只是一块我拿来对付我的固执的恋人的砖头罢了！关于莎士比亚我发表了如下的谈话：

“文学的价值就在于人会死，假如人生下来就永远不死，那么不管莎士比亚用多么精美的语言说了多少人生哲理……也不管这哲理多么公正而透彻，最终你也会腻烦得连看都不会看一眼写着威廉·莎士比亚名字的那三十七本书，因为你懂得比他还多还好了;正因为你看了莎剧之后深得教益，短短几十年就死了，新的一代又生长上来，世界和生活对他们都是新鲜的，所以莎剧对他们还有同样的教益，是正确认识人和生活的稀有的典范。

“写作的人应该时刻看着莎士比亚、曹雪芹、托尔斯泰这些作家，每写一个字都应该想想他们会说什么，而不是想着当代成名的、像什么正名噪一时的（我不去提他们的名字了）就够了……我们能够超脱一切直视这些世界的高峰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快慰！可以说不是纯粹的天才是不会领略到莎士比亚、曹雪芹和托尔斯泰们的真正的精神的……柏拉图写道：诗人们不是以自己的智慧才创作出他们的作品，而是依靠一种天赋的才能，并在一种疯狂的状态中，像占卦弄神的人一样……这些精神在开始的时候和许多场合，连作者自己都知道不清……他们就像神的直接传声筒一般……也就是说他们坐下来写作就像神的一架电传打字机一样……当然打字机本身也会出问题，因此还需要修改……”我虽然不想在这本记录精神恋爱的本子里颂扬柏拉图，但我不得不提起他的这个著名的论点。当然，现在看来这些话也是临场发挥的混账话。

然而我的平和、超脱（而不是厌恶）的态度却仿佛给她开了安全的绿灯似的……这时她对我的误会不但消除了，而且还从我这里得到爱和解放……这部机器在爱情的荫庇下自行其是地运转起来了。但没过多久，她又滑到相反的一面来看待我的平和、超脱的态度了。

一百九十

上一次从长春藤路游历过去看到一个绣补衣服的标记，这段时间来我不幸把一件尼龙T恤衫弄破了，决定特地拿过去补一下。

经人指点进入一所很深的院子。师傅是一位老大娘，开价是惊人的，经过一番讨价还价，她说看我可补可不补的样子以可接受的一元二角成交。

照例我不想立即就回家，从观音井路上来我没有过桥，而是一直走过去。当我在一个旧书铺前徘徊时就已经决定坐摆渡过江了。

我终于确知这是公家设立的摆渡站，一趟六分。机动的渡船很小很简陋，有篷，在篷与船舷之间挂着两块塑料布挡太阳。小木船用铁链拴在同样极其简陋的摆渡站上。我坐上去后船身剧烈地摇晃起来。我看到，正像任何一个末路的职业那样，掌管这个摆渡站的，从售票员到船员都是一些老人，在这里则是都是老太婆，而且身上还保留着一股子古老的水上人家的那种粗犷的气韵……有一次我曾见到一个稍微年轻一点的女人，但她站立在船头上同样强烈地体现着这股子韵味——这是长期只是同船和水打交道的人才能培养成那样的职业特征。

我很遗憾大江并不怎么宽，刚刚绕过江心的那个沙洲，对岸就靠在眼前了。不过从这岸所在的平水码头回家倒是更要费一点功夫了。

一百九十一

一大早就跑过大桥去。一路上我看见大多数商店都还关着门，只有一处地方非常引人注目，那就是具有古典建筑特色的F城风味小吃楼。它所以招惹我的眼目，因为这是一家逐渐扩大地盘和增高楼层的生意旺盛的馆子，从前我经常从它的底下经过，却从未像这次从街的这一面这样鲜明地注意到它新展开来的翅膀。

我第一次在解放大桥正对面的化工商店的楼顶上，看到“美在仓山”的大幅红色字牌，也不免有一种新奇感。今天我在这座“仓山”的陡路上跑的时候，又一次潜心去寻找它的美之所在，这一次我有了新的发现，那就是这座有点形似粮仓的“仓山”，的确是耸立在F城市区大江南岸的一座大山——从新大桥一直到龙潭角还不止，但是现在这块以仓山得名的城区已经大大超出仓山的范围了。1840年中英**战争以后F城也被辟为通商口岸，外国人的居住区就建在这座山中，所以在这里还能看到很多洋房子。

我到长春藤路那位**绣补的大娘家里去取那件尼龙T恤衫……她还没有绣好。她请我出去玩一会儿再回来就可以取回去了，我却坚持坐等，看她吃饭，听她自卖自夸。她显然不愿意为我这点小活专门抽出时间，只愿捡一个小空暇来干它，以便显示她嫌这种钱赚得不“软”。然后她进到室内工作，并不让我进去参观，我只好坐在厅堂里等她。

我希望会在九点半以前赶回家，但却耽误了足足五分钟。我想回家听九点半钟的电台音乐信箱节目和十点钟的电视文学讲座。音乐信箱节目将介绍口哨音乐——电台举出爱因斯坦也是一位吹口哨的高手，用来鼓励人；世界上还定期举办口哨音乐会呢！——真难以置信。电视文学讲座将讲述毛**等人的诗作，而这也是一个令人感兴趣的题目——谁都知道，毛**是一位在中国当代诗坛上影响巨大的诗人，这多半是由于他的政治地位，那么这些诗作的文学成就究竟怎么样呢？我想这也是一个值得花功夫去研究的问题……我的初步看法是：毛**的创作风格有点类似苏轼，但他在文学史上能不能取得苏轼那样的地位呢？这就有待于结论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