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我睡在床上时我的心灵被她悄悄地占领了……我不否认我对她的倾心已经变得不知不觉(既然热烈的倾心已经使我厌倦),有时当然也会被我察觉,但收回来或者改变它是愚蠢的,因为这里没有人比她更爱我、也更值得我爱了;再说这也是我确认自己有情感和会爱的一块试金石(我对女人的心不在焉和藏在矛盾心理后面的基本态度常常使我怀疑这一点)……于是当我向床外侧过身时(我们时常会发现侧转身往往也转变了心灵的辐散面),她又觉得是被我“有意”撇到背后去了,她又想到她丈夫,这时他刚好出来刷牙,她用一种讥讽的目光从背后上下打量他,嘴角露出几丝鄙相,心想不知道他有什么值得这么器重,虽然当他转过脸来她还要对他装出宽宏大度的样子……除了其本身为她所独有的标帜外,他还是她那帮亲戚供奉的佛像呢!因为她很看重我的爱情——无疑它也给了她的精神无可比拟的欢乐……虽然我使她觉得那是一片特殊的一尘不染的领域,所以她的精神恋爱和她的生活完全是分裂的无法调谐的——当然就把爱人的“背弃”视为一种极大的不幸了,对于这个女人就是夺走她的一个欢乐的世界的一半……不幸把她变得十分冷峻,她仿佛终于从爱情的沉湎中孤身挺立起来了。她先讥讽我的“稚嫩”,但我远在天边没有什么可讥讽的,再说她也知道她了解我不多,所以不敢对我妄下定义,更何况她是那种从来不会对心爱的小情人求全责备的“大情人”;于是她转而讥讽她丈夫的无能,但他显然也是不好讥讽的……这样她只好把“不幸”暂时放在自己身上了……确实,她的处境也是艰难的!不过关于自身利益的思索她都放在自己内心进行,一般说来她对别人(包括对丈夫)是不会太怎么样的——她的一切也是**出来的!“好女人是不会毒死丈夫的”,不管怎样她都是这样的好女人,因为她根本用不着去下毒手,正像一个聪明人会发现:个人生活与别人并没有那么艰深的关系……她正是一个十分聪明的人。
疯狂和理智在她头脑里交替出现,但我相信在她那里理智往往总是占上风的。除非我是那种心地洪荒的木偶,像希腊神话中的美少年,我是不会逼她真的发疯的,况且我并不很欣赏这种爱情的原始的神话。我还担心她临到疯狂的关头会舍我退步呢,理智和怯弱都能导致这种后果——虽然不难想象,这样做她差不多也把自己毁了——这对我问题可就多了。
事实表明这是值得担心的。当我在房间里表现出来的寻常的言行又被理解为一种宽容时,我对她在这种误解中的言行(虽然我只能去猜——因为我看不见她、听不清她的话)是十分反感的,我只好躲避到那边我父母的房间里,这对她产生了一系列效果。这种反叛行为首先引起她的反省,然后是短暂的痛苦和长久的萦索,当这种反叛(她认为)进行过头时,她就开始冷眼远视、好自为之了……虽然爱情好像还没有得到处理,那就是说,我的不负责任和无情还会使她受苦。当然挽救这种危局也是十分容易的,那就是让我们放弃一切偏见重新做人……这总是极其有效的。因为我们的一切行为无疑都有一个尺度,那就是不能导致自我毁灭或使自己落难——在作家中大概只有陀思妥耶夫斯基例外吧!除非我想放弃这份爱情,我就不能有过分的行为。当通报垃圾车来了的铃声响起,她出来倒垃圾箱时,我知道她虽然远在大院的大门之外,我的内心已经被她“看见”了,显然她乐于为我的这种纯正的趣味赴汤蹈火。当我下去做饭、吃饭以及同家人们谈话时,我竭力表现得不带偏见和性情温柔——其实这完全是多余的,因为她既然已经“看到”我的内心世界,就已经完全相信我的为人了。然而我的温声柔语却产生了更大的效果,以致我也不得不采取一些反措施来削减它……本来我的心灵的纯正的趣味已经把她引上正路,这正是我梦寐以求的,但我现在时常发觉——当然这里我是说在我的日常生活里,人生的正确道路是难以把握的,也许因为我时常只是找到了路口,从来没有踏上的缘故吧!
我在厨房里做饭时,她教她儿子胡胡在外面场子上重复说:他父亲晚上要带他及他姐姐去吃酒——也就是赴喜宴,算是向我报了个信……她的这种做法显然使她的不以好吃醋著称的丈夫也冲动了一下,至于是什么意思只好由我去猜……直到晚上我才猜透她给我报的那个信的意思,因为她并没有同她丈夫一块去,这表明她不是在同他一块出去之前,向已经不容她分辨地主宰了她的心灵的、任性的人儿通禀一声,以便对自己的灵魂有一个好交代,那就是说她这是向我暗示又一个行动的机会……我仍然对她的这种怯弱的表现觉得十分好笑,要知道我对她的爱情不算什么,而她是很爱我的……因为她虽然十分理智却不十分明智。
她丈夫也不能不把我放在心上,他吃酒回来后先把自行车停靠在我的窗下,也就是他们家垃圾箱那儿,向我报个到,这一回他妻子对他和同他一起到来的他哥哥(还要回到城里他自己家去)不错——可是我记得有一次这位头发稀疏、有点儿秃顶的哥哥在下面的场子上喊他弟弟,丹参妹和白头发大娘就坐在厅堂里的饭桌边,却连理都没有搭理他,他酒又喝得红光满面禁不住神采飞扬,他也看不出足以使他蒙耻受辱的明显的破绽——他本来根本就什么都不在乎,现在即使被人扯出一点荣誉感来,这样也就够了,他不但什么都没说,还对着我的窗户也就是对我咧嘴嘻笑呢!
我因为要赶在公证处关门之前到达那里办事没有等公交车到站就拦下一辆出租车坐上去。车载广播正在播讲一位著名男演员嫖娼被抓的后续新闻,我就顺口说现在导演大概不会再去找他拍电影电视剧了;的哥说,他听说一位导演表示等他出来还会去找他拍电视剧;我又搬弄听到的消息说,这位男演员的老妈很厉害,她要他把挣来的钱全部上缴给她,自己花钱还要向老妈请示、批准,可是他已经37岁了,又不是7岁、17岁,这真是太滑稽了;的哥说,老妈太厉害了,男人可能就讨不上老婆了;我又接着我自己的话头说下去道,而且他不像我们一般人一个月只有几百块上千块,他是演员,一年会赚几十万几百万,这就更滑稽了;的哥说,看来这位老妈也太厉害了,他都37岁了还不让他讨老婆,所以他去嫖娼似乎也情有可原;我同意说,可不是;的哥说,他老妈是这样的,那他老爹是干什么的?我说,这个我还没有听说……我们正聊着车突然在路边停下来,的哥打开车门走下去然后回身从驾驶室里拿走自己的东西,同时有一个小伙子拿着自己的东西钻进车来,我一看这小伙子竟是虎虎,不用说这是两位的哥在这里交接班。我就有点不明白了:虎虎为什么不给女老板开车来开出租车了?
“是你啊,虎虎……”我说。
“你好,你好……”虎虎说。等虎虎坐好开上车我就问出我的问题:
“你不给女老板开车来开出租车了?”
虎虎沉吟片刻说:“我做错一件事被老板炒鱿鱼了……”
“干这个与给老板开车相比怎么样?”
“差不多,给老板开车会好一点吧……你去哪儿?”
“去市公证处找我哥哥的一位同学,我哥哥正在办出国手续需要一份学历公证,他外出叫我去取一下……”
“你哥哥有一位同学在市公证处?”
“是的,是一位女同学,一开始他也不知道,去办手续的时候才看见……我听我哥哥说她最早是在一家百货商场当售货员,后来结婚了,可能是通过老公的关系进入市公证处……”
“婚姻真是人生的润滑剂,有了它一个人各方面都活起来了……我给你讲一篇最近发生在我的两位同学身上的爱情故事怎么样?太有意思了,一个技工竟然娶上一位女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