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我过了大桥，又上了烟台山……可是我又落入了天才的幻梦手中……这对李白是一种人人称赞的美，对我现在的生活进程却成了一种灾难……难道事情真是这样？《夜游烟台山》

寒潮已经降临

夜也已经

来到，人们

都缩到屋子里

只有从那里面

才漏出一些

熹微的光明

我强提起

往昔的记忆

搜索前面的路径

园林之美

秋夜之清

只有在树丛后面

凄黄的路灯

才漏出一些

熹微的光明

只有我知道

有一个精灵

正在这里

游荡，也许

山河依在

但人寰沧桑

此时彼此

相息的生灵

早已化作山土

还会有人

提起他的名字

我把这些诗句记在脑子里背得滚瓜烂熟，差不多凌晨四点钟才回到我的小屋。

我把“直觉”伸进她家里，可是他们好像藏到地底下去了……胡胡来找白菊花的小儿子一块上学。我开门出来在廊道里就已经碰见他，当我站在作为楼梯的第一阶横在沟道上的石板上刷牙时，他与我面对面地站着，站在沟嘴另一边的路石横板上——他的朋友也在一旁的水缸盖子上做刷牙的准备工作——我对他显得格外重视……这无疑也是爱情的力量。孩子六岁上下，穿一套蓝色有镶边的运动服，整束漂亮，棕黄色的书包也是耀人眼目的……这都是我的恋人的杰作，但是虽然皮肤白嫩，躯体匀称丰满，具有的身体线条画下来简直可以成为其他人体的模型了，这些就和他透出的那种内在的活力一样，脸上轮廓却不见得异常俊美——我是指那种一下子开人眼目的华光四照的容貌，这就也是她照着自己的模子直接铸造出来的作品了，也正像她，在很大程度上完全是靠气宇挺起来和衣裳装饰起来的……不过后天的确实可以增补先天的不足，心灵的确实可以增补肉体的不足，而经过这些增补她看上去确实已经尽善尽美了，所谓在平庸之上就属于美了！在我看来，她大概只有缺乏足够的文化和思想素质而带有一点市民习气的局限这样一个缺陷了。记得有一个初夜我在大街上行走，看见一个个坐在车上或骑在自行车上的美丽的妇女，我就对我的恋人决不会逊色于她们当中的任何一位而感到由衷的安慰，这份虚荣心肯定会得到近乎百分百的满足……我相信有我对她的爱，她不仅会超过所有这些盛装的美妇，而且也会超过那些不修边幅、以才智为美著称的妇女——这就是她作为我的情人在我心目中的形象，她就是天下最美丽的一个妇女！当然紧随而来的就是我们怎么结合起来这样一个仍使人十分忧郁的问题了……我仍然只能迅速地暂时将她忘记……我们是生疏的，但他对我像一只好斗的公鸡，有一阵子还直勾勾地望着我，仿佛要努力看到我这人的骨子里去似的，这勇气我不知道从何而来……也许是出于我们从前的一个小误会，而我却在设想我们未来相处的方式……应该说这不是完全的想入非非。

回到楼上我接连想起两首诗：《无论如何爱着吧》

爱着吧，爱着吧

不要再问我爱不爱

爱着吧，爱着吧

永远有一个

可以爱的人

真是一桩幸事

这决不是谬误

爱着吧，爱着吧

失去的是什么呢

是青春的

可怕的苦闷

爱着吧，爱着吧

而得到的

是什么呢

是生命的欢畅、美梦

和珍贵的财富

爱着吧，爱着吧

无论如何爱着吧

和：《由你勾起的热望又将把我的心烤碎》

那怎么能

使我迷醉

虽然那是

温柔的享有

幸福的爱恋

但是幻境

建立起来了

现实即刻消失

因为温柔

将迷糊和

遮掩我们

清峻的理智

爱和美的所在啊

通往你的道路

在我们之间

将不复存在

哦，由你勾起的

热望又将

把我的心烤碎

这就是说她虽然可爱但我不应有过多的幻想……的确，一想到现实我还有什么幻想呢？

她开始对我的工作让步了，这表明她已经能理解我的处境了……虽然她对**以继夜的工作抱着一种嘲笑的甚至任性的态度，但她已经不敢嘲笑地和任性地对待我，因为她知道这只会使我生气（因为我不允许把单纯的爱情变成这些东西），而我对她生气意味着什么也就不用说了……其实我还是悄悄地干我的工作好，因为这样她就不会主动地把我让给工作使我枯燥一阵子。事实上她并没有停止她的爱恋，因为我的工作刚一停下来她就知道了，非常高兴我又能同她心心相恋了，当仅过片刻我不得不坐下来再写一点时简直是对她的折磨了。

我又在饭桌上谈起与她无关紧要的话……当然又是一通胡说……我想有两句话被她听入耳了：第一句话是：跟谁都不好没有关系，只要你自己表现得好就好……像卡扎菲上校那样，都不把世界各国**放在眼里，又把“征服世界”天天当作口号来喊——对于天才的征服者，像亚历山大大帝和成吉思汗这倒没有什么，可是即使把他的全部脑力和全部国力都用上又还不足以打出他的边界以外一百公里去，这种人就显得非常滑稽有趣了；第二句话是：要是东南亚国家或者印度对中国搞起恐怖行动，中国还有力报复，要是利比亚也对中国搞起恐怖行动，中国就无能为力了，因为利比亚离中国太远了……中国要是能像美国那样把舰队开进地中海，真是破天荒的大事了……这是就连古代的郑和舰队也没有做到的啊！可惜中国现在还不能，但是要是跟利比亚这样的国家“一报还一报”又太没有大国风度了！她把第一句话的头一句理解为我对自己为人的绝妙阐述，则把第二句话的头一句理解为我对她的遥远的爱情无所作为的诠释了……当然这完全是她这个多心人的穿凿附会。她不知道我已经离开厨房，当我忽然在楼上打开电视时，她又对这个秘密的行程感到焦心透了……她虽然始终只是坐在他们家大厅里吃饭，但这一切我全知道。

她丈夫对我又发生了一种误会。我发现明明正希望看到我和他都对这个女人池含含糊糊的态度算了……但我是绝不肯含糊的，而且我现在根本没必要表明一种态度，明确的态度现在对于我市可笑的。这使他很为难。的确，碰上我成为他的不能摆脱的对手算他触到了霉运：**一切、吞噬一切又排泄一切，已经成为我的生活和行为的模式了！我们这种人孤独、不幸、在世上一无所获，四处无缘无故地去造成别人的痛苦，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找到我们存在的平衡机制。我们对死也已经不感到稀奇，死神任何时候都可以驾着它的车来，我们大概不会像大多数人那样，一看见这辆车子就闭上眼睛坚决不去做黄泉之游。我们并不是找不到生命的意义，但是找到了又有什么用处？真是太难了……我们的热情早就磨光了，对一切都已经无所谓了……不过我们的痛苦还没有受尽，还要等着喝干这杯酒吧？他不想管我和丹参妹的事，但我把他揪出来；他想把我当作一个风流哥儿，也对我表现出一种风流倜傥的风度，但这是令人讨厌的；他想做我的朋友，但至少目前我还无法认他为友；与我为敌，一争雄雌，真是太滑稽了，因为我就像压根儿没看见他这个人似的；试图从我这里捞到什么聊以自慰或者用以胁迫我，简直像一部电视片里捞月的猴子一样荒唐；于是他只能去发挥他的孩子一般的智力了……比如当着白头发大**面顺手拦住一个女人，去跟她套近乎，把白头发大娘气得什么似的，他则反唇相讥：你为什么也支持你女儿搞婚外恋？现在又想利用我的粗疏，瞧，又像蚂蚁撞石壁一样了！我有的只是渗透一切的力量和感情，但我除了用它们来达到我自己的目的外或者把它们作为砝码决不会随便给人恩惠……我们并不想再受更多的牵累。不管在事实上我给他们的夫妇关系和家庭生活造成何等程度的**（因为她与我恰恰相反，总是把精神世界当作现实世界），我都不想去制止它，因为这与我完全无关，对于我纯属多此一举……谁也不会——也不可能来叫我或使我负责，凭什么呢？现代世界就是一切都需要证实，法律、和科学一样需要事实证明，良心……你能对抽象的东西去讲什么良心吗？直觉只是一种空洞、低级的东西，既不是现实，看来也不大可能都变成现实……不管它对别人还意味着什么，反正我丝毫也不想对它负责，我认为一个人如果仅仅对它负责，那他一定是一个疯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