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章

她太自负了，这却使我异常痛苦，难道我无条件地担负着爱她的义务吗？爱，也许是无条件的，但被恣意索取无异于被敲骨吸髓……确实，对于我她太没价值了，用一个形象的比喻，只是类似供我呼吸的空气一般的东西罢了！正如我生平一无所有，我生平一无牵挂，广大的世界任何一方向我招手，如果我乐意为什么不能立即坐车前去？自负也许给了她信心，但当我猝然离开她——我想我会的——她就会尝到它的另一种滋味了！怯弱啊，你的名字是女人，我又想起莎士比亚的这句话……她不能与我相比，对于她，去获得爱情这是她人生道路上现在面临的唯一课题，它将改变她的整个生活情趣和命运；而对于我，爱情之路固然是诱人的，但在我的灵魂深处还有一个更强烈的趋向，我整个人都在朝着它狂奔而去，其余一切似乎都是附属的，即使我舍不得也得割爱——因此我并不懦弱！我想起以前写过的一首诗：《女人花》

漂亮女人

犹如一朵鲜花

因此春天

一旦过去

她们有洁白、明姣之躯

一切就那样

白白消失

她们有浓艳、华丽之妆

一想到它

美人也皱起眉头

她们心中

渴望爱情与

享乐，那就

鼓起勇气

去追逐欢乐吧——

但是女人啊

谨小而怯弱

——因为除此之外

你们还有什么啊

我看得很清楚：我越是表现的爱她，又不敢去追求她，越不可能得到她，还有可能受到讥诮和那种也许是人世间最辛辣的报复！我的办法是釜底抽薪、连根拔起，固然我没有她那种“女王”一般的性格，做不到那种对她的最辛辣的报复，但我把我的全部东西都抓在手里，再抓住她的感情玩弄它，用不着一下子就把她吓跑，这不是一项既长久又醉人的享乐吗？而她还以为我在真诚恋爱呢，由于某种原因不去对她说明，要是她不这样认为那我的一切都完了……她自以为很聪明，可我比她聪明十倍，她不愿意相信这对我绝无坏处！

近来我决定攻击金钱，因为她丈夫很有钱，要是我说重金钱的意义，她就会以为我看重她丈夫存在的价值而把我撇在一边她去重视她丈夫，这是绝不能容忍的！要是我蔑视金钱，把它说成一堆印刷的纸张，人要是泡在里面，那就只有一身纸味和印刷机油味，那她丈夫就遭殃了，而我就能干干净净地得到她的芳心。

我清清楚楚地看见她哭过几次——用我的心灵的眼睛——为失去我（她所称的“弟弟”——她也是这样叫她儿子）的感觉。她爱我爱得发狂。她也看见我也很爱她——用她的心灵的眼睛……她为此又一次几乎要泪流满面，为未能与我共欢！她无数次地试图来叫我，但不是叫我的名字而是叫只有她才叫的亲昵的称呼：弟弟！但我只能充耳不闻——我真不知道怎么办好，她又来叫我，我的置若罔闻差点没使她晕厥在地！……但她似乎很懂得保持心灵的平静，因为她还未到神经错乱的地步从而使她的所有的知觉和忍耐都丧失了，虽然有许多事情她还不了解，她却是自我完善和蔑视一切的。

她也曾经说过丽茜（注：英国作家狄更斯小说《我们共同的朋友》中人物）说过的话：她希望自己长得美我能喜欢，希望自己有钱能够帮助我……的确，按照她的设想我们俩的未来及一辈子都是一条坦途了，只是我不曾去促使这种设想变成现实，反而揪住这种设想的空洞性大做她的文章。但她会这样容易、不加选择、勇往直前地陷入金钱的极端和感情的极端，可怜的女子！她从小小年纪就认准了金钱，以为有了金钱就有了一切，于是凭借自己的美貌和非凡的魅力嫁给一棵摇钱树。但她并不爱这棵摇钱树，却陷入对别人的感情的极端，真的变成一只小鸟、一只小松鼠……对外部世界完全丧失了警惕性。但她和我很相爱，我相信我凭本能会引导她走上正路，不要丧失了个性和人味！有了金钱以后她发现再有了爱情才有了一切，我不但会成全她，而且我要和她一同去摘取人生的真正的果子，这是我的誓言！

他们俩谁都不会主动提出离婚——虽然我可以逼迫妻子驱逐丈夫——因为妻子贪恋“洋味”，而丈夫完全是一个**弱无能的男人，他迷恋这个家庭，甚至看见妻子又怀春了、有外遇、夫妻关系名存实亡也在所不惜。其实他是一个老好人，只要别人不伤及他的性命真可谓虚怀若谷了。正像一部美国电视剧所描绘的，她是我的**，而他是我的朋友，这种风尚绝不是近情理的，但是只要微妙的感情调理好了，顺顺当当，就没有什么可以计较的了，但是这种关系只存在在精神上我是不会接受的。他的不幸不在于我不宽容他，而在于他妻子爱上别人了，聪明的话应该拔出脚来一走了之，他反而陷在这种不尴不尬中发不出声，还要忍受妻子的**——我看到丹参妹（人家都这么叫她，她的真实姓名几乎没人知道）是可以随意使唤、支使、侮辱甚至鞭打他的。

想来她也真是一个可怜的女子：她凭直觉与我恋爱、爱我、得到我的爱、期待着我去召唤她，精神上能够献出的她都献出了，而且物质上能够献出的她也准备献出一切，可是我不但没有尽到爱人的义务，而且最终在所不免要抛弃她，理由很简单：对于我直觉仅仅是直觉，它与现实之间还有一条难以逾越的鸿沟！困难使她不敢克服——假使真是这样的话，而使我不屑于去克服，我只能抱着感情能享乐多久就享乐多久的态度，要我放弃这份感情那是愚蠢的——这绝不可能！

我被爱着这是毫无疑问的，如果我要尊重这份爱情的话我就不能推卸掉它对我的生活的约束力，除非某一天我必须彻底粉碎这个女人的爱的幻想！她已经在做着同我生活在一起的幻梦了，甚至还有一项切实可行的计划，只是还没有着手实施，因为在她看来这项计划只差**手其间就圆满了……这是非常可笑的！她每天都在注意我的情欲，她认为，如果我爱她那就必然有占有她的欲望，倘若她没有看到这种欲望她一下子就想到我还是一个不懂世事的孩子，或者嫌弃她有夫之妇的身份，或者干脆不爱她……这里的任何一种假设都意味着恋爱的终结。而我要问的是：她爱我吗？她想占有我吗？那她为什么不来非要等到我的召唤呢？这是一种怯弱的表现！这个怯弱的女子像一株随身草就跌落在路边，但我无以拾取！她羞羞答答地爱我，我是要保持住她的爱情的，正如上面已经说过：我愿意付出只有我自己才能知道的一切代价，甚至不惜牺牲别的一切，享有这份感情的欢乐。

她的心灵对我是敞开的，有时处于毫无戒备的状态，这时我完全可以透过重重围墙“看到”她在她家里干什么，比如，晚上睡觉是躺在床的这一头呢还是那一头，即使我真“看到”她做了什么不对的事情，我能说什么呢？我发现事实上我是一个享乐至上主义者（也只能如此）而不是一个爱情至上主义者，不管我的爱情有没有及时得到报答：没有及时得到报答，就像现在这样，原本金子般的真诚之恋就会被扭曲被磨的斑驳，最终自然会变得玩世不恭；及时得到报答，最终也不会是爱情压着我，而只能是由我抱着爱情玩……

把恋爱写下来大大减少了有时我对它的鄙恶。两个邻近的人相爱了，这是自然界一朵多美的花朵！我觉得如果我真的爱她的话那我一定会去追求她——她应该参加到我的人生和命运中来，爱情不是早已达到非突破沉默不可的边缘吗？但我认为我还会只在边缘上踟蹰，至于为什么,这个问号不也盘桓在我的脑际吗?真是进退、不进不退都使我痛苦！……当我与自然相一致的时候，我感到她太爱我了，如果我不是回避这份爱情而是在其中沉溺下去，那我一定会被她爱死的！……这里理智使人逃避了死亡，也逃避了自然的法则。我们都落入了她的世界里。在这位女王那里，一切都被夸大到毫无余地的境界：要是她傲慢，就能冷酷得杀死一个人；要是她钟爱，也能窒息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