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那么地方剧种正在成为统一国家语言的一个个堡垒怎么办呢？”那个人说。

“地方剧种怎么会成为统一国家语言的一个个堡垒呢？你的先后顺序搞倒过来了。”我说，“人们并不是为了观看地方剧种才去学方言、用方言，而是因为有许多人还在使用方言所以才需要地方剧种……”

“还有唱腔，你难道不觉得听起来很拗口、别扭吗？”那个人说，“你难道也不赞成将它歌唱化，像唱歌那样好听人人爱听……”

“我也坚决反对将戏曲的演唱方法歌唱化。”我说，“你那两只耳朵是不是听夕阳歌剧、百老汇歌舞剧、流行歌曲听惯了，听不惯戏曲唱腔了？我认为……你不是也认为中国戏曲的独特的表演艺术体系不能丢弃吗……中国戏曲的独特的演唱方法就像中国戏曲的独特的表演艺术体系一样不能丢弃，因为它也是中国戏曲的本身特质之一……演员登上舞台只要张口那么一唱我们就听出来那是中国戏曲……”

“但是没有观众怎么办呢？”那个人说，“演员登上舞台张口那么一唱剧场里的观众就跑得一个也不剩那有什么用……”

“我相信中国戏曲会有自己的观众和听众。”我说，“只是现在的社会还没有形成欣赏中国戏曲的品位和氛围……最终在诸如北京天桥或者一个什么地方会形成一个类似纽约百老汇那样的独具一格的世界戏剧中心之一……”

“等到那个时候所有的青年早就跑光了……”那个人说。

“绝对不会跑光，”我说，“你我都是青年，也许像你那样的人早就跑掉了，但我绝对不会跑……”

“还有伴奏音乐，”那个人说，“你不觉得那不够悦耳动听、振奋人心吗？……**虽然不是一个好人，但我认为她的八个样板戏搞得还是不错的，在歌剧和芭蕾舞剧的民族化以及京剧（也就是整个中国戏剧）的现代化上做出了比较成功的尝试……”

“引进西洋乐器、不戴脸谱、不穿戏服你就觉得好受多了？”我说，“不要忘了，只有中国自己的乐器才能发出自己的独特的声音，还有脸谱、戏服，这些也都是中国戏曲独一无二的东西……”

“照你这么说中国戏曲什么东西也不能动，就像一件古董那样原封不动地放在博物馆的玻璃橱窗里让人们世世代代观赏下去……”那个人连讥带讽地说。

“就像任何一件活的东西，中国戏曲也要跟随时代的步伐而前进，也可以发展出许多分支、流派，但是那些基本的特点和特色不能改变，”我说，“就像电影，自从它诞生以来无疑已经发生了许多变化，但是电影的基本要素从来没变……像你，要去造一个什么‘综合剧’，那完全是数典忘祖、离经叛道、另搞一套……不管最终搞得成功不成功，那已经与中国戏曲完全无关……”我觉得不管有意无意，这个人的头脑才真正处于那种“外国的月亮比中国圆”状态，针对这一点我又强调说，“中国戏曲有没有人看、有多少人看、在世界上有多大的影响，这还与中国国家的经济社会和民生状况有很大关系，你现在看西洋歌剧、百老汇歌舞剧觉得非常华丽好看、美妙悦耳，那是因为现在西方和美国的经济社会和民生状况远在中国之上，如果等到那一天，中国的经济社会和民生状况远远地超过西方和美国，那么不管中国戏曲是什么样的，在全世界人看来也都犹如天堂神仙戏……”

“啧啧，如果看戏就是去看话剧、歌剧、舞剧的组合演出，那我们可不会去看……”或坐或站在一旁的老头子、老太太终于听清我们辩论的内容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是啊，那么做了你们不会去看，而不那么做青年人不会来这里看。而那么做了，不但青年人来了，外国人也来了，就连外国也会在他们的国家建立起类似的剧团……”那个人说。

“可你推广出去的并不是中国戏曲，而是一盘外国剧种的大杂烩……”我说。

在井冈山西路看见一个几乎躺着的靠墙卧的老头，他显然是一个不幸的人，看上去显得很低级很粗糙很肮脏很愚蠢，但却在那里耍贫嘴，高谈林彪，他像背书一样给人看相，靠骂人傻瓜来维持自己的权威，许多人仅仅被一块“看相”的牌子蛊惑了，尽管他们开始不相信，过后只是泄气，但仍然把钱掷给他，其中竟然也有我认识的一个非常漂亮的电视台女主持人，她也切近地走到那个脏老头跟前咨询，然后留下钱……我重新走到洋头口觉得腹中真是饿极了几乎快软瘫了，终于在街边找到一家小食杂店，买了一块超大号（有大礼饼那么大）的“软油饼”，就在店前一张小凳子上坐下来啃起来。

回家穿过横巷在那个填埋鱼池刚建好不久的小区门口又见到那对男女：《那对蠢鸳鸯让我联想到我的爱人》

在那个地方

总是在那个地方

我经常看见

一对男女

挽手而过

但我觉得

他们没有爱情

就像一对

蠢笨的鸳鸯

爱情深藏心间

那是一片

珍的王国

每一下扣动

都会引起

浑身的颤动

就像我那

爱人的情形

也像一股激流

从感觉到

神经末梢

迅速流遍

我的全身

爱人呵，只有

诗人赢得

你的芳心

这里的人们

纵然爱慕你

有谁不爱慕你

极尽渴念之能事

又怎么能

像诗人这么

深入人心

在我们大院后厅东侧那个阴暗的小房间里住着一位**,在他身上发生了一件发人深省的事情：《辞工》

大会宣布：人防工程从此下马，并且要永久地下马。当然，这是整个国家战略思想转变的一种反映，也许也是改革之风吹到那里去的一种征兆：因为除了办公室的核心成员之外，其余一切类似雇员的人将一律辞退，国家不保证为他们另行分配工作。

开完会后，人防办工程队**鲜柿的上司单独把他留下来。他们之间的上下级关系已经多年了，但是可以说他们是好朋友。他们年龄相仿——50出头的小老头儿，气质也相近，虽然上司是一副大块头，小脑袋瓜上是秃的，由于他后来居上所以在作风上就高出一筹。有人把上级比作父母和老师，对他鲜柿还真有点像小学生对老师、孩子对父母一样呢。但是他是把鲜柿留下来谈公事，由于他们之间的关系，在这种场合公事和私下的感情几乎各占一半。他的意思大概是说，要有劳鲜柿出面当坏人了。因为鲜柿是工程队书记——虽然这是一个党内职务，但是他的那位队长搭档完全是一个庸庸懦懦之辈，工程队的一切事情几乎都由他全面包办了，队长对他总是说是不非；况且在中国素来的做法是“以党代政”，至少在基层它们是分不开的，因为几乎无法安放党的位置……不过事情也不是绝对如此，也有书记是个庸庸懦懦之辈，一切事情都由行政官员说了算的例子——他要鲜柿出面召集职工宣布工程下马和工程队解散的事宜，去直接同那些一定会变成一头头怒狮的工人们打交道。鲜柿对他的权威怀着的卑劣的心理，他既无法解释清楚又无法加以改变，好在顺从它则是顺理成章的。于是鲜柿战战兢兢地站起来一脸陪笑说：

“没关系，朱主任，我们就是吃这种饭的，难道还会出什么问题呀？”

朱主任提醒鲜柿说：“恐怕工人们会闹事的……”

鲜柿心里想：这怕什么？难道他们不是经常闹情绪和别扭？在政治舞台上的人们都懂得：对他们应该“胡萝卜加大棒”；他们终究会服从你的威力的，也会像孩子感激父母的抚慰一样感激你；对他来说，对工人们来说，都是这样：他们都是他的孩子。但是鲜柿没说别的只是说：“没关系，朱主任，就包在我身上吧！”鲜柿自己的坚强的决心和对他的上司的敬畏，使他心里很矛盾，于是他不由自主地在朱主任跟前转动起身子。

朱主任瞅着他，从他的眼光里鲜柿感觉得出来：朱主任十分赞赏他。偌大的会议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人。长长的、一排排为会议室特制的木条椅，镶有红色五角星的金黄色的讲台，两边光溜溜的白灰墙壁，前后窗外铁灰色的傍晚的天空,就在这地方他们又闲聊了一会儿，为这么大的房间只供他们两人活动而感到很高兴。说实话，朱主任好像有什么魔力擒住鲜柿的身心，鲜柿真不愿意离开他。最后是朱主任向鲜柿告别，于是他们只好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