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城下雪了!——我所以要这样大书特书,因为这是少有的事情,我为自己凑齐两件事要上街去办跑出去观赏。我发现用“鹅毛”或“花朵”来形容这里掉下来的雪是言过其实了,它们是“星星”和“点点”,湿润、晶莹、洁白甚至柔中有刚。
胡胡在学校里和同学打假,显然那位同学吃了亏,家长带着孩子上门找丹参妹算账,招惹得丹参妹火起,她以泰山压顶的气势从房子里压出来,压得那位家长灰溜溜地撤走,真不愧是女王!
难道我真的那么想和这里的一位少女结婚吗?这里确有少女在等着我去求婚……这是不可思议的。难道性欲真的折磨得我那么苦吗?这里确有有夫之妇在等着我去求爱……这也是不可思议的。显然我需要的并不是家庭和女人。但是我这种无名的莫大的压抑究竟是什么呢?我想起那次去**医院做针灸,那位中医说我“气色很暗”……说到底不就是常常被人逼问的“生活、事业还有成就”这几个字——我惊叹原来它就是这个东西呵——和我在社会生活中的一文不名吗?可是我对它不是早就无所谓了吗?……我为什么还要像大学生一样到处乱窜呢?这么多年来的穷困潦倒的生活当然使我愤愤不平,但我不是还应该百万分地感激它吗?不正是这种生活如今使我彻底懂得了人生、事业、金钱、地位、婚姻、家庭这些把人困扰不清的问题吗?……生活对于我早已只剩下一只空篮子了,现在我能往里面装什么就往里面装什么……真是珠宝也罢砖头也罢……我的生活的结论只有一个:我应该走向这个又爱我又能真正助我一臂之力的女人那里去,但我又怎么样走过去呢?
我们泉家开始谈论搬家的事。因为有空闲从家里出来步行到大桥头,看到围观“打铁杆”的也站到观众中去,因为我原先见过几回这种人,本来就对行这种营生的有兴趣想进一步琢磨琢磨他们……一看那副尊容——一头时髦的披肩烫发,服饰是最流行的,神情精明强干,一听那套婉转流畅的辞令,和在其它地方见到的没有什么两样,果然只能用来蒙骗街面上的小傻瓜的,那个人碰着我也直往后退,但是一听介绍的药正好与我对症我却真动了心,听说他将白送药给愿意与他合作的人心想何乐而不为呢?如果不拿出一半的诚意人家信得过你吗?结果他却把我剩下的直到月终的几乎全部零花钱都骗走了——他弄得我欲罢不能只好任他把我兜里的大部分钱拿走。
他说话真是太有技巧了。他先一个一个叫我们五个与他合作的人拿钱给他看,口称钱是我们的血汗钱他决计白送药而不收分文,只想让我们替他宣传收购胎盘。他把钱拿去压在他给我们的信封和药下面,意思像是将连同它们一并奉还给我们。他这样问过我们是否愿意拿一些钱买小礼品送给他之后——尽管买的只是小礼品钱却多多益善——因为他的样子好像说:我不会拿你们的,所以我们都说愿意;接着他又问:我们拿这些钱现在就去买烟酒送给他可以不可以——这回像是煞有介事的要求了——我们只好硬着头皮说:可以!此时他手头大概已经拢上上百块钱了吧,等到他真的把钱揣进包里自己拿去派用场我后悔都来不及了,后悔——我个头又矮又小恐怕不是人家的对手怎么还敢拿他去见警察呢?
现在我只能把希望寄托在那些药身上了,希望它们真是什么偏方、灵丹妙药,结果用后毫无效果——一颗颗小黑丸子,估计就是一些六味地黄丸,不过没吃死人就算万幸了。
真是想耍猴反被猴坑,我只好告诫自己:这些人果然是行骗有方,今后要谨防再上当受骗了;还有一条经验教训:就是身上有毛病的人,千万不要去听他们胡诌以免被他们乘隙而入……记得连那个人都觉得奇怪:像我这种模样的人竟也信了他那行当,看上去那么高昂、张扬,想必拢到不少钱了吧?但是天底下令人奇怪的事真是不胜枚举呢。
我们一家人正在吃饭,有一个邻居女人前来串门,但她也不是经常来串门的那种人,她是因为有一句话在心里憋不住来跟我母亲说。她告诉我母亲说:灼灼生了大肠癌现在正躺在床上起不来,并说幸好现在医疗报销手续办好了,不然不知道怎么办好……我一听这话觉得有点蹊跷:因为所说的病症和医疗报销方面的情况竟然与我父亲完全一致……我想她是不是开玩笑,把她在家里接收到我散射出去的心理活动以说东道西的方式回销给我们家(自从我父亲因为大肠癌去世后,我确实时不时、有意无意地在心里回想他的事情)。那个女人说完话也就走了。
过了几天,我听说由于灼灼和他老婆都是文盲、他们的儿子年龄又小,灼灼从他们家亲戚中找了个退休的教师带他去医院看病,因为他怕住院手续太繁琐……他真被接收入院,据说肠子被截去一大盘。从医院回来后他就一直躺在床上没出来,而且还时常发出令人心碎的呻吟声,这样全墓埕里的人都确认他得了癌症,我母亲知道后动了作为邻居要去探视他的念头,但是一想到我父亲卧病在床半年他们夫妇都没来看一下也就不去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灼灼病倒了这件事似乎也被人淡忘了。有一天我正坐在那张折合式靠背扶手椅上读书耳朵里忽然响起急救车的呼啸声,紧接着仿佛看见灼灼天旋地转一般在急救车前打起转来,可是我的房间离汽车能行驶的孙子兵法路很远我根本不可能听见急救车的呼啸声,我正坐在我自己的房间里也不可能看见灼灼这个人……仅仅过去几分钟我们大院的大厅里就传来急救车医护人员到来的叫喊声,我也不知道我的直觉为什么这么神奇?他们是来抬灼灼去医院的。几星期后灼灼回到家里……据说这一次他的胃被切去很大一部分……这件事又使我打了个激灵,因为佑樵舅舅前不久刚刚在附一医院做了一个很大的胃部切除术,现在吃饭都很成问题……我实在很惊愕事情为什么又如此凑巧?这一次回到家里灼灼已经病入膏肓、奄奄一息,他的四个兄弟及一大帮亲戚都来探视他,可是就在他的这一大帮亲戚中间吵出一件事,就是他大侄子看见他大哥(也就是他大侄子的亲父亲)竟然和自己的未婚妻套得很近乎,公然指责自己的父亲与自己的未婚妻有染,并断然取消即在近期的婚事决定另找一个。
夏天我的习惯是睡前洗澡。捱到午夜12点我提了一桶热水正在澡棚里冲凉,忽然从灼灼的房间里传来成年女人凄厉的哭泣声——这种哭声只能是哭死人的(不只一个女人,我知道最近在灼灼的房间里除了他老婆还有他的一个侄女帮忙),我猜想肯定是灼灼死了。洗完澡我急忙跑到灼灼的房门口去看,真是灼灼死了!房间里弥漫着沉重的死亡的悲凉的苦难的空气。因为我父亲去世时他们家主动拿钱来吊丧,我母亲也叫我哥哥拿着同样数目的钱过去吊丧。他们的丧宴办在一家饭店里,我哥哥去吃,据反映饭菜太不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