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中医学院找一位教授看病,一路上碰到好几位女性(都不是只是匆匆一瞥,都在一起待了一段),我断定:爱情一旦在一个人心里永远消失,那么这个人的人道主义生命就已经完结了。
出来的时候为了寄两封信,因为找不到粘得住信口的东西(我去过一家小餐馆只找到一些干饭)而从五四北路一直走到东街口邮电大楼,而南街各种商贩很多,也就很自然地再走到南门兜再坐车了。
先坐车到郊县堂倌村,在那里的姨妈家里逗留一天,我的这位姨妈的小表哥虽然把房子盖得很宽敞——具有**的钢筋水泥洋楼与古老中国的庭院相结合的显著特色,室内陈设不免农家的寒伧,而且房子在建筑构思上也有一些缺陷。
第二天在村口拦了一辆三轮摩托车进县城,到另外一位姨妈家里参加一位表哥的婚礼,在这里我也见到一堵农家式的粗糙的大理石条墙壁——我觉得这无疑由于县城比我们省城距离乡村更近的缘故。
这是一个**教家庭的婚礼——**教是从我外祖母那里传下来的——在庆典正厅里有一张异种人面目的圣父、圣母、圣子的三人画像,我凑近一看,我想不到在这里会见到拉斐尔(前几天我才刚刚知道这位大画家37岁就死于纵欲,不过一想这样的事情发生在刚从神权社会进入人文主义时代的时候似乎也可以理解)……但我由于自告奋勇出去采购餐巾纸、牙签和酒包袋而错过了这场**教式婚礼……有意花时间在这座县城的街上漫游,这次来这里我发现这个县的公路状况有很大改善,据说这个小小的城镇只有一处南山塔还值得去凭临,但是看来这次我与它无缘了,而且这个县竟然与某个历史文化名人有着很深的渊源关系,作为一个仍然带有很深的书卷心理血缘的人我感到格外亲切。
我有烟抽并不孤寂,但仍然使新郎官认为我很孤寂,他把我从空无一人的室内请到一个稍微热闹一点的地方:他们家所在的大院大厅里,和他的收礼金的弟弟做伴——这是一位同我年轻时候一样,在社会生活中脑子正在热狂的年轻人,而他哥哥(不是新郎官,他有三个哥哥),一位比我还年长两岁的人,则还没有从这种热狂中苏醒过来,看来他永远也不会苏醒过来了,因为他已经悄悄地把他的梦幻视为生活的真理,而且变得相当冷静了……他的梦幻就是大城市、高消费、时髦漂亮的女朋友、金钱、出国和占有“可以无所不为”的名位……我曾经把他视为先驱,但我很快步上另一条道路,我这次来就对他的极好虚荣、浮夸的心理做好了准备,我发现他果然硬把他弟弟结婚的酒席从五桌说成七桌……
天黑前我经过县委、县政府、县人大、县政协、县纪委所在的大院,怎么也没有想到现在我会与它发生什么关系,但是晚上我就是被领到这里面的一位副局长的休息室里过夜……这位副局长就是也来赴宴的大姨妈所生的大表哥兵兵,一个以团政委名义复员的营教导员。第三天早上我与同我一块过夜的我最小的舅舅的最小的儿子在大街上分别,只身找到兵兵表哥,也就是一位副局长的两室一厨房但是没有卫生间的居所,我的这种能力得到兵兵表嫂的一声赞扬,然后这位表嫂上班去了……我听说这位兵兵表哥的居住条件本来要好一点,但他把分配给他的一套三室一厅的房子让给别人了,但是这位部队政治工作者的这种高风亮节并没有得到普遍的好评,这使我想起我那位陈科长和我那位人防办工程队**鲜柿邻居的**主义风格,比如唯一和他同镇的我们的亲戚——我那位正为儿子办婚事的姨妈就对他的此等行为大加非议……我就在兵兵表哥家里进早餐,然后又跟随他来到通常被大家称为“县委”的大院里。我和我母亲、我大姨妈一起坐在一个类似花园的广场上,等着看有没有便车送走我们,兵兵表哥则上到他的办公室,不久他下来告诉我们,果然有辆便车——一辆红色面包车,它将载我们一位中年官员到Y镇一家工厂谈一件关于机器的事,而兵兵表哥也将与我们同去,因为他听说那里(也就是堂倌村)的那位姨妈的、小时候曾同他打闹过的大表哥生了很重的病,他将去看他。
车在县城拐了一个大圈子,因为兵兵表哥要为那位生病的表哥买柑和买药,车开进县医药站仓库,仓管员见来人赶紧掏出钥匙领上楼,一种很贵重的药被取下来了。于是我们又被载回堂倌村。兵兵表哥跟我这个明显的怪人聊上了,他的需求并不多:只要出门办事坐车方便些和受人尊敬他就满足了……但是很显然,他的这些需求并不总是常常能得到满足。我跟他谈话并不投机,因为直觉告诉我:我几乎一开口就被他认为在谈玄学,这简直使我张口结舌……要知道他受的教育并不多。记得多年前在一位姨妈的葬礼后对于兵兵表哥我曾写过一篇侧记:《他和两表弟》
接到姨妈去世的消息,他立刻赶去了,不过他没有乘科里的专用车——他是县政府里的一个科的科长——而是乘乡间通用的交通工具之一的帆篷三轮摩托车去。他和乡下的一些普通老百姓同坐一辆车。他坐在车的最里边,**一根烟。他是一个头发已经发白的50多岁的汉子,下身穿一条旧军裤,上身穿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棉大衣,身子已经开始发福了。当他在部队里升至营教导员时复员了,先到一个地区行署里任股长,后来那个地区撤消了,地区所属大部分县并入邻近的省城F城管辖,他就来到这个县,这也就是他老家,任科长。
现在他要赶往的那个村庄,不仅是一个在深山里的村庄,而且是一个在深山上的村庄,不过还是有一条窄公路通到这个村庄所在的那座山脚下——那里也有一个村庄,他在那里下了车就开始登山,与同车的那些也是去那个村庄的乘客一样……虽然那个村庄只是在山坡上,虽然他是一个在战争年代就入伍的老年人,但是他毕竟年岁大了,又享了几年官福,当他终于进到那个村庄时不免气喘吁吁,为此他叹了一口气:是啊,年岁到了!
他来到他姨妈家的时候,那里已经聚集着许多他的舅父、其他姨妈、姨夫和表兄弟姐妹、表侄亲们。他来到他们中间格外地受到欢迎和敬意,因为按照在座的他的最小的舅舅的说法,他算是他们这一大串亲戚大小中“混得最不错的人”了——虽然也有一些懂得拼命追求名位、利益的人笑他迂阔,因为在他们看来他为人呆板,而且有那种他们最看不惯,也就是几十年来部队和党所教给他的“先人后己”、“舍己为人”的风格,不过尽管如此,看来他与这一大串亲戚大小还是处得挺融洽,一根接一根地**烟,谈着话,搭着二郎腿,伏在桌子上,显得颇为逍遥、不失身份。我们发现现在的中国政府官员有一种叫人“摸不着”的现象:第一,他们当然自以为是正派好上的,但是在现实的交际中往往又显得比那些风流公子更风流,比那些粗犷的人更粗犷,他们这样显示无非是想表明他们在各方面都超越于周围的人罢了,简直叫人猜不出他们究竟是哪一路人;第二,如果你问他:你身为政府官员收入应该还不错吧?他就会说那都是小钱……这时你禁不住又问:照这么说你这个**、受贿了很多罗?他立即又否认说:我们是决不会贪污、受贿的,那样的事情是做不得的……也就是说他们承认他们有很多钱,但是那些钱是怎么来的是不能告诉别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