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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差点又犯了过去那种病，又要处处碰壁沿街漂泊下去……克服它的仍然是沉着和诚挚——这无疑就是一个人头脑健康和成熟的境界！但这一切都含有太多的勉强和不安定因素……毫无疑问近来生活对我的打击又一下子把我打下社会的最底层，它使我的脑子不由得发懵，只要是有职业、有收入的人似乎都成为我的蛮横的上级……这种感触不由得让我想起当初郑主任和佑樵舅舅的预言，现在我确实感到我正置身在社会最底层，而且看不到有爬上去的一天！……我忽然又想起那天拿着一些不便再穿但是还比较新估计还值几个钱的旧衣服到国货路旧货市场去卖，正在跟店主讨价还价，店主却莫名其妙地对我努嘴说：你斤斤计较这几个钱，你看那边有人正在嘲笑你……我心里奇怪买卖东西时讨价还价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这个别人有什么可嘲笑的呢？可是我马上就意识到这肯定是明明和丹参妹夫妇跟我出来了，正在笑话我这么小气……但是我转过头却并没有看见他们……这个人曾经在许多地方走动，他总是显得那么孤僻，有时人们在这个如此衣着风雅、风度迷人的人的眼角会看出泪花。有时他自己会听见人们议论说：这个人好像死了爹娘一般！……我们不难得出结论：世上应该给予看上去如此凄凉的一个青年什么了！但是他没有职业，在一无所获地苦恋，遭到文学界的漠视，社会的遗弃，金钱的徒然的诱惑，一筹莫展，曙光好像就在前头却看不到黑夜的尽头！他只是一个游民，苦闷的流浪汉！好在他有一双心地正常的父母、一个还算温暖的家庭！哦，有时这个人就是我！
我过的是怎样一种内心生活呵？我成天读不下书任由着感觉驱使我发笑——直笑到我完全不能再发出笑声的地步……是啊，我感到我全身的神经是多么舒畅和快活！……多么可笑呵，那个在直觉里把我抓得那么紧又简直不敢行动一下的女人……我将绝不回避，我将恶作剧到底！是啊，我为什么不把那个在我心中作祟的女人一脚踩死呢？……那个女人在街的那一边手里拿着那一大笔赠物……去毁灭掉她显得多么愚不可及呵！那就让我把这场直觉的喜剧演到底吧！我将遥控她，并且要坐山观虎斗……直到来接我离场的马车驶来的时候！
真是一头麻烦的**！……当吃完午饭回到房间，我是多么无法在这里坐下去呵！……我就这样对与我隔着一条街的那个精神恋人使我所受的苦发出诅咒……她那样渴望感情并且已经接触到感情还那样畏首畏尾、缩手缩脚、团团直转不像一头**吗？
我锁上门，穿上鞋系好鞋带跑到西湖博物馆后面的植物园游逛和休憩……身体萎顿、心绪烦乱。
听说牟教授不光光是一个中文教授,他在省市文化、宣传部门还有很多亲属、朋友，这天我终于决定跑去他的学校看看——但是事先没有约好他，也就是说我只是抱着一种能会到他就会一下、会不到就算的心理。
我刚从墓埕里下到弄堂里竟然一眼看见那个从小就没有能好好上学的精神病女孩正缠住我母亲、还挥起拳头砸她的脸，我急忙飞跑过去接住她的拳头将她推倒在旁边的墙上，但是我母亲的脸上已经被砸了几个拳头。她嗥叫着还想从背靠的墙上挺起来扑向我母亲，我紧紧地摁住她。这时她父母和哥哥刚好也从墓埕里上下来，看见我正和她扭打在一块就直奔过来。我对他们说：
“这个疯子竟然殴打我妈，你们看，我妈的脸上已经哎了几个拳头！”我说话的份量在墓埕里还是很重的，他们三人一同把疯女孩拉过去劝解住也可以说保护起来。疯女孩还叫嚷个不停。我也把母亲护送回家。母亲问我：
“你上街是不是有事情？”
我说：“当然……”
“那你就去做事情吧，别耽误了事情……这个疯女孩一发作就会闹一闹……”
“她好像已经有好久没怎么闹了……处理这种武疯子的最好办法就是将他们关进疯人院……前不久电视上刚刚报道过一件事：在某个地方有一对年轻的正在读研究生的夫妻，吃过晚饭正挽手在自家附近的小路上散步，突然从身后闯上来一个疯子将他们活活打死……”
我转了几趟车第一次走进F城师范高等专科学校。校园里只是水泥路面和陈旧的砖砌或砖混楼房，树木并不多。因为毫无方向感去问迎面走过来的一个女教师模样的人：教师办公室在什么地方？她抬手指了指后面告诉我：后面那两幢古树扶疏的红砖瓦房就是教师办公楼。我就一直走进那两幢绿树掩映的红砖瓦房所在的外面有围墙的自成一体的院落。这两幢红砖瓦房有点怪，因为它们通往二楼的楼梯不是建在楼内，而是建在楼侧，外侧有漆成灰色的铁制扶手。我登上左边那幢楼的楼梯，来到楼台上一看这里就是中文科的办公室。我转进廊道，两边办公室里都没有看到人，只是在右边最后一间办公室里看见一个老头子坐在一张办公桌前。我走进去问他：
“牟教授有没有在？”
他说：“你是哪位？这里只有我一个人姓牟……”
我心想不用说这位就是我要见的牟教授了，但是他的相貌有点粗鲁，很像一个长年在农村种过地的老农民，文人也有生得这样的，这一点很出我的意外。我自我介绍说：“我是给你写过信的那个闵桨……今天特意过来拜访你……”尽管我已经开始注意不要对人显得过于狂妄自大，但是我骨子里仍然保存着对一切文化人的蔑视心理，仍然拥有着这世上不可能有在思想文化上超过我的人的骄傲，仿佛承认在这一点上会有人超过我就是我个人的全军覆没似的，再加上如上所述，他的粗鲁的相貌在我眼里所引起的睥睨，这两点在他身上所引发的愤怒、抵触和反弹情绪我一下子就察觉到了。
他诧异地说：“你就是闵桨……这种人也来干这个……”这时有人来叫他出去有什么事，他就起身走出去。我也几乎是紧贴着他的裤子跟着他走出去，而且他走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他转了好几圈我也跟着转了好几圈，我的这种跟屁虫式的行为显然在我刚才在他身上引发的三种坏情绪：愤怒、抵触和反弹之外，又加上一种坏情绪：反感。当我们重新在他的办公桌边面对面坐下来时，我明显地感到：他对我的厌烦已经无以复加了。
我硬着头皮又说：“牟教授，今天我带来了一些稿件，看看能不能帮我一下？”
他终于总爆发地吼道：“我在省市文化、宣传部门有很多亲属、朋友，不管你写小说、诗歌还是散文，在F城你就别想发了……你看上去与我想象的确实很不一样：什么东西都懂，还爬得那么高……看样子你很有本事嘛，除非你去别的地方……”他拿过桌面上的一份文件看起来不再搭理我。我讨了个没趣正想起身走出去，忽然听见他又说：
“你不过是一个追名逐利的人，仅凭这一点在我这里就通不过……”
我怕遭到误会急忙解释说：“我承认我有追名逐利的倾向，但我追求的是：正如辛弃疾所说：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我非常欣赏这样一副对联：求名要求万世名，计利要计天下利！也就是说我追求的绝不是个人的小名利，而是万世天下的大名利……”
“过分追逐某一样东西，正如你所说：天下利也好，万世名也好，都是一种浅薄的捞世界行为……”
“我相信伟大的诗人辛弃疾追求光复河山、以身殉国的心情是非常强烈的，甚至到了就是立即把自己化为炮灰也在所不惜的地步……难道他也错了？……”
“你还知道辛弃疾的《破阵子·为陈同甫赋壮词以寄》……”
“你本来对我就有误会嘛，我本来就是一个饱读圣贤之书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