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塔夜市
如果说,人生的味道有一百种,那么你在夜市能尝到的至少有九十九种。
夜市算是一种舌尖文化吧,那种浓郁的饱满口腔的民俗味道。身为大西安雁塔脚下的80后陕娃子,自是对雁塔周遭,有着一片独特赤诚的爱。这爱的一隅里愣愣地挤着一份叫做“夜市”的念想!
儿时,大雁塔前不曾有广场,大雁塔后不曾有唐僧像。不过一家一家矮门店,一个一个小公园,一片一片窄苗圃,黏连,如城墙般,圈着塔,塔,突兀,却又自然地存在着。每每游完雁塔,必逢日落。总惦念着两件事。和尚们今晚吃啥?我今晚在夜市吃啥?
不必说,夜灯初上,雁塔脚下,马路沿子上的一片子空地,自就闹腾开来。摆桌拼凳、开灶颠勺、吆喝算账……这就是夜市天堂。那时,还没有“吃货”一词,只知道,一人一小凳,几人凑张桌,不过十分钟,一份份花盘翠碗装的美食就上桌了,热气扑面的馋嘴人“噌噌”磨两下木头筷子,便趁着热乎,大口吧唧起来。对脸等饭的人,可就心痒了。若是个慢性子,他便独自咽口口水,脸儿扭向别侧。若是个急性子,他会冲灶头那边大喊一声,老板额的饭好咧么?木头桌上,各自吃着各自碗里的食,还不忘瞥两眼别人盘里的饭。倒是各自滋味!
夜市的摊子不过十几家,却少有重样的,若食重样,必位子隔摊而摆。这当是小摊主们心照不宣的“规矩”。要说起我记忆里最深刻的几家,当属“饺子来”、“五香蛋”、“牛肉烩菜”啦!可谓“一饭一思”呀!
(一)饺子来
“饺子来!”一声高调的吆喝,响彻整个夜市。那是围着白围裙的婆婆在揽生意,随着声落一瓢凉水浇向沸腾的大口锅,喷香的饺子就要出锅啦!
煮饺子的婆婆胖乎乎,大个头,一口南方音,见人就咧嘴笑,那双被深皱纹拢着的眼睛就越发的眯缝啦!端饺子的公公也胖乎乎,身材比婆婆却小了一圈,可他干活,那可叫一个麻利。每揣进兜里一份钱,俩人就相视一笑,满足、温暖。
饺子来的饺子有四样,可我从小就不吃猪肉,所以,每每我只能吃那唯一的选择,牛肉韭黄饺。就是那啊呜的一口,半个饺子的咀嚼,那饱满的肉核,那鲜嫩的韭黄,那劲道的面皮,还有那酸爽的汤汁,足以齿颊留香、回味半生。吞下18枚肉饺后的一个饱嗝,打出了心里想着的“撩太”二字。
“饺子来!”那天冬夜里的呦呵声,显然暗哑逊色。摊位前瞧见,今黑只有公公和一小工忙活着,婆婆没来。“饺子来”显然是公公喊的,那么不悦耳!诶,婆婆呢?我正想着,就听一正啃蒜就饺子的老汉道:“当家的今儿还病着呢?你喊这嗓子不行么!”公公咧嘴笑笑道:“好得差不多了,咱做饮食的么,卫生第一,等好透了,再让她来!不差这几天。等来了,把这几嗓子补上!”“哎!你是心疼媳妇,想让她多歇两天吧!”呵呵……俩人笑着!公公的心里装着满满的对婆婆的疼爱。
那一饭,我也没吃“饺子来”,总觉得少了婆婆的吆喝,那饺子就不香了!我坐在了烤肉串的摊子,却意外地吃到了一串美味的“五香蛋”。
(二)五香蛋
“五香蛋”是一份可遇不可求的缘分。如果在今天,它不过就是普通的熏蛋,超市、小店、早市随处可见。可那时,那样的手法做成的鸡蛋,真是味美至极!
“五香蛋”的老板是夜市摊主中最为特别的一位。说她特别,不在乎外貌,她不过是一位穿粗布衣裳的大妈。这特别,在她的摊子,她的摊子就是一大菜篮,挎在胳膊上,游走在其它摊位间。大妈的篮子里装着三样吃食,泡菜、花生米、五香蛋。她不善吆喝,总是靠近了吃饭人,瞧见人家看她篮子,才搭一句,您要点啥?她不是每天都来,也不是夜市散了才走。就那样,不经意地就现了。她话不多,又略显羞涩,倒总爱趁篮子里给客人取食的空,叨着句:“我家孙孙要上大学啦!下班后我赚俩小钱,给他攒着当学费。”多暖心的话呀!
我爱吃她做的“五香蛋”,那咸鲜的蛋皮,软糯的蛋黄,在齿间弹着。若是运气好了,还能吃着串起的“五香鹌鹑蛋”,那个滋味可比鸡蛋妙十倍啦!自然我就会嚼得更慢些,让那好味留得更久些。直到现在我还能记得那“熏”的香味。这蛋儿的美赛过了许多肉丸的美,当然提起肉丸,“牛肉烩菜”家的丸子又是另一番美味啦!
(三)牛肉烩菜
“牛肉烩菜”是夜市摊子里唯一一家**档。那是一对“把兄弟”的摊子,加上各自的媳妇,四人挑摊头。小白帽(**的标志)一戴,本就帅气的小哥就显得更加精神。
青花瓷碗一蹲,烩菜上桌。瞧这碗里,**丝、棕豆干、绿菜、黄花、**打底,一大勺牛肉块浇菜,再上蹲着四颗硕大厚实的牛肉丸,香菜芝麻冒尖,满碗的清亮好汤。趁着热乎,抿下一口汤子,嘹咋咧!我当然最爱那饱满的牛肉丸,裹着汁水的焦香,咽下的每口都是实在。妈妈说,**的牛肉都是“阿宏”念过经的,肉里都裹着信仰!那,我吃下的牛肉丸也是诚实的肉丸啦!
这两家人别说相貌有几分相似,就连性子都像极,一样的热情爽朗。哥俩的你颠一会儿勺,我守一会儿炉,姐妹的你端碗来我拾桌。不用言语,各自流畅地做着活儿,却又不经意间地为对方搭把手,这默契,赛过亲兄弟。若在吃饭时遇见了**顾客,你便会听见一番特殊的交流,兄弟俩满满的热情越发洋溢,爽朗的笑声直飘夜空。
不知何时,城市改造,夜市叫停。那些个马路沿美食便一夜消失了。“他们”都去哪儿了?大多散落在城市的小门店里了。
“饺子来”开了家小门店,挤在雁塔脚下的一爿平房里,没两年那平房也被拆了,自此再寻不得它的踪影了,也许它就在城市的另一隅,只是我找不到了!
“五香蛋”再不见人儿了,想必她的孙孙早上大学了!
“牛肉烩菜”隐在了一条不宽的巷子里,屋子极小,五张方桌子,挤挤掐掐,移个凳子都要碰到别人,去得晚了还要门口等位。且巷子外口被卖菜的堵个严实,地面肮脏。去了几回便没了心思。后来那条街也被拆了。
那样的夜市再也没有了,它只能留在雁塔人久远的记忆里了。多少个风清月朗的夜晚,我们在摊子上吃着家常里短,吃着惬意快乐,吃着青春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