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混北京

过山雨

献给曾经和正在北漂却一无所有的八零后和九零后

一 说了马尔克斯

亦**亦幻。医生已经通知我明天早九点做手术。我却没把人生的过往想齐全。

人在旅途。想来我一共坐了二十二次T167/8次列车，这是最末一次。最末一次的意思是我可能再六年内不会又坐二十二次T167/8次列车，或许一次也不会再有。

总要将六年的生活作一个小结，何况从北京到武汉这一路约十个小时的时光总得要打发掉。想一想铭心刻骨的一段人生然后像告别T167/8次一样挥手前行，算得上必要。

还是在出版社斜对面不足五十米的旅行社订的车票。本来，我是下决心买了一次硬卧票的，我心里**屈道：高适，人家一年坐六次硬卧，你六年坐一次硬卧都不成么？可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或许只是积习的缘故，我这想法硬是没斗过一个犯罪的意识：你拿一次没必要的享受较**硬卧之与硬座的不同——白白浪费掉一百多元**币，你对得起谁呢？一百多元**币在北京也是可以吃上半个月早点的。于是，我身不由己地又返去旅行社，试着把硬卧改回硬座。还好，国民素质在提高，订票员没说二话，随了我。

启程是下午3：30，铅色的天空，有点儿闷热。

当列车巨大的钢轮连着连杆开始滑动的时候，我心想：你再邂逅不到一个可心的人儿伴你一路寂寞的旅程。

这个想法才一撞了心，我的眼光就禁不住朝四下里嘈杂的人头眺望去：这一节车厢里能寻到几对情侣一样的人儿么？一节车厢可以推及一个车次，一个车次可以推及一网铁路线，一网铁路线可以推及整个行走中的中国。想到此，不待列车里的小广播静下来，不待熙熙攘攘的旅客不躁动，我于有点儿神经质的立姿之中尽数数了看上去疑是情侣的一类人，还不错，有四五对！

女孩就**了男孩肩膀的，或者干脆偎在男孩怀里的，自然是**情侣了。可女孩只是跟男孩说笑着玩儿呢？或者干脆正襟危坐，只偶尔眉目传情呢？就只能算着怀疑的一类了。

怀疑的一类或许坐过这列车次就热烈过那**了肩膀和偎了怀的一类。

一个小男生，目测的身高超一米八十，却嘴巴上的胡子还不够硬朗，正哈着腰，倚着空了座位的**背，小心翼翼地剥开一个金灿灿的桔子。一个小女生，虽是坐姿，却目测的身高才过一米六十，不苟言笑相，白晰而俊俏的脸宠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又耳塞了一个随身听，让人搞不懂她到底是因为音乐还是窗外的景致忘了情。小男生一会儿给小女生递过去剥做莲花状的桔子。小女生回过头，莞尔一笑，推开手。于是，桔子被送进小男生自己嘴里，小女生又入原先的忘情状。小男生坐回空座位，吁了一口气，又把手伸去小女生后颈窝，充了**枕，就闭目打盹起来。小女生于忘情中又挪了挪颈窝。

一对取长补短的人儿。一对不见热烈却静水微澜的人儿。一对似曾相识的人儿。

想来我跟栗子认识时也是这对人的年纪。只不过，算不上毛系发达的我，胡子看上去好像**他的硬；栗子呢，虽然俏皮的瓜子脸和略带忧郁的眼神几近同了她，却皮色显得**她的老辣。

除了忘不了是四年前的事，是T167/8车次，是硬座车厢里，是北上的一路而不是相反，记不清栗子跟我说上话的那一程里都有一些儿什么细节。反正是栗子找我搭话的，她从我的背后轻轻儿拍了一下我的肩膀，送给我耳边一串有点儿像男声的女中音：“看加夫列尔.加西亚.马尔克斯的《百年孤**》哩！你喜欢魔幻现实**么？”

我的第一反应肯定是怔了一下，是那种青春期的一怔，因为我恰在一个已然**又孤**的雄性闻不得雌性味儿的人生节点，况且，随着转过头去的四目相对，我看到了一张略嫌瘦削却标致得让我心动的脸。全然是因为俯视世界的性格，我竟然傲慢地答非所问：“你知道马尔克斯突然哪一天悟到魔幻现实**的**谛？又起而拍案说了句什么?”

我的潜台词是：为什么要卖弄马尔克斯的那一长串姓氏呢？既然卖弄了，就活该你回我一些个深奥的问题。

她显然是被问住了，回我一双猝不及防的问眼。

我一瞬觉得她有点儿可怜：一个全世界都无从知晓的话题，一个马尔克斯直派给我高适的马尔克斯式的魔幻猜想，是她一个来路不明的小女孩所能回答的么？

她无辜的问眼又写满了聆听。

我进而自鸣得意的道来：“马尔克斯是在把最后一只冰冷的黑面包当作梭标投向窗台后的黑夜那一刻，才顿然悟道的。他禁不住的叫：‘**的，原来小说可以这么写！’”

一半是因为我杜撰的噱头，一半是因为我故作幽默实则粗俗的用语，她无所适从地塞了话，只陪给我一个笑，就缩了身子去，安静地坐回背**背的另一隅。

一个班门弄斧的女孩！我的嘴角挂了一丝冷笑。

一个说全了加夫列尔.加西亚.马尔克斯的女孩！我的眉心也拧了拧紧。

直到临了终点站下车，我和她再没有说上一句话。于我，是因为既然莫名其妙地对一个女士盛气凌人在前，最好不要自讨没趣地画蛇添足在后；于她，是在一个看上去冠冕却是不可理喻的伪绅士面前碰了壁，还是压根儿没把一次无礼的冒犯装进心里去？

反正初次的相遇是如此来的匆匆，又去的匆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