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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一张展开的白纸
情况糟糕到不能再糟糕。恶心，呕吐，昏迷，食欲全无，浑身乏力。血液透析让血肌酐降回一千以内又强劲反弹至二千以上，反复轮回。白大褂奇了怪了，锁了眉说他经手过成百上千的尿**症病例也少见如此来得疾来得凶的情况，他最害怕多种并发症出现，直至心力衰竭而死。他当着我的面跟莫非说开病情，好像我不会听见，或者，他压根儿不在乎我听见。说白了，我无可救药。
老总送我入院后又历时两个月来探访。他的打趣与幽默无关：“高适，这回你该不会再想跳槽去武汉了吧？好好养病。”我心说：老总，你何不把话说穿了呢？你该说：“高适，武汉那边还会要你么？别想我再提房子、车子、**那等事。你等死！”
老总才坐了十分钟，便借口要离。
我追上一句话：“如果有武汉的消息，拜托您千万只要说我是有事儿一时走不开。”
老总满口应，又**笑：“那是自然！”
我又心说：算你还有人性！你以为我要欺骗武汉么？我好死赖活都缠定了你北京，唯**活蹦乱跳去定了武汉。
可生的希望微乎其微。这让我对莫非的态度变得恶劣。
如果不是顾忌是我自己第一时间内让医院把电话打给莫非，我早已赶她走。全世界都抛弃了我，她凭什么还假惺惺守在我身边？栗子好运气！她先分手我后生恶病。老妈好运气！她看不到中年丧子。老爸好运气！他不会像一个智全的慈父那样痛彻心肺。可我渴望着这些啊！莫非不过是替不开身才最后送我一程，她可怜我。我需要的只是可怜么？
我不甘心，不甘心生命才展开一只白纸就此完结。我要让这张白纸画满图画的，我的图画：一个像农夫一样赤脚的读书郎行走在天地间，背景是远去的北京城；一个像曹雪芹一样潦倒的书生双手把书稿举向头顶，头顶外是微笑的曹公；一个安详的老翁一旁缠着个叫莫非的老婆子，正开门迎接一个叫栗子的归侨，归侨白发苍苍，又一脸愧色……
可好梦难圆，一切都显得如此可笑！
“莫非，你什么意思？别以为我不识你让我爸过来是什么用意！别以为你有什么特殊的权利！你是谁？对，你是谁！我凭什么留你？你要走就走好了，现在就走！”一天，我才平静地喝过两口莫非喂过来的汤水，听了莫非说“还是让叔叔来京照顾你吧”，就一瞬推开汤碗，瞪开眼，手指了门外，发作起来。
“你这是第三次表达这个意思！”我意犹有余。
莫非一瞬直掉了泪，还瘪了嘴，一脸的**屈。
是的，她是**屈的。她一个女孩子家这就毫无名分地守护一个男人！还扮了家属样每**里替他净身！还一干就是近一个暑假！这算什么呀？直从我打给她电话的那一刻起，我不是等同对她有了一个许诺么？她也幸然接受了这个许诺。既然是那样，她不该得到一个配偶最起码的回报么？她需要一个活人！
“高适，我不回避我的用意，你这就该考虑让叔叔过来替你换肾的事儿了。你明白，直系亲属配型的可能性最大，我们不能老是干耗着劳命伤财。”莫非拭过泪，一副正经八百的样子。
“‘我们’？‘劳命’？‘伤财’？”我突然古怪地连声反问。
“是的，‘我们’！‘劳命’！‘伤财’！”莫非倔强地答，“我绝不是信口开河，而是细细斟酌过才说来！你可以**后不说‘我们’，可至少眼下是‘我们’捆在一起吧？不瞒你说，医生已经跟我交了底，恐怕换肾是最有效的办法。拖一天换肾就是多一分‘劳命’！而栗子还你的二十万元也经不起无谓的保守医疗，我们何必无谓地‘伤财’呢？”
“什么‘最有效的办法’！恐怕是唯一的办法吧？”
“你就当是唯一的办法！”
“什么‘无谓’来‘无谓’去！恐怕是怕你的付出‘无谓’吧？”
“你就当是怕我的付出无谓！”
“可是我爸的一条老命也‘无谓’么?我养一命杀一命！”我号叫开。
“不存在‘养一命杀一命’的说法，你爸取一个肾给你，他一样能活命。”莫非似铁石心肠的样子。
“可是你听说过拿掉一个肾的后果么？他一个老人！”
“可是换来的是救他儿子一条命！”
“我可能偷**不成，倒折一把米！”
“除非你不想活！”
我哑口无言，瘫倒在床上。轮到我泪水横流的时候了。我想活啊，太想活，我一张没画过图画的白纸！可是，我能折了老爸的阳寿救我一命么？这人生的路怎么走到了这步田地？！更要命的，是折了老爸的阳寿还可能救不回我一命！我拿老爸去赌一个未知数！
“高适，我知道你想什么！”莫非擦过我的泪，自己却又满泪来，“没法的事！上帝对你不公平。你就当是自己要受一次炼狱式的考炼吧。你只要相信：你还年轻，有一个过硬的体格做后盾，又心地**良，要为帮助别人活下去，终究会有好运伴随你！”
“可是，我愧对我爸，他一个智障……”
“你又想多了是不是？还不知道你爸同意不，血液配型的结果合适不，你只要想这些。”
适时地看到老面孔的白大褂推门进来，他径直走向我的病床，还微笑着招呼我。
我怎么就想到他跟莫非合计了一个阴谋？
一个不错的阴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