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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不娶莫非
只能解释是上帝的玩笑。
连**来平稳的生命体征瞬间被前所未有的恶心、呕吐、胸闷、憋气所代替，还有血压冲高、急性左心衰、上消化道出血、思维紊乱。一言以蔽之，并发症出现了，像潜伏的海盗，一夜间偷袭了心血管、呼吸、消化乃至神经等一应**。
幸亏老练的白大褂当值，手忙脚乱地对应施救，还连夜实施了什么中药肾区离子导入法，说是可以有效预防夺命的杀手再度来袭。
几经争夺。攻守会战在天亮时分以双方都告精疲力竭而消停。
我睁开眼。眼里是失色的莫非和老爸。
“你们两个谁作主？病人必须在二十四小时内做肾移植手术，不然，我无法保证这种险象不再次发生。”白大褂一脸疲惫，盯了莫非和老爸问。
“您的意思，是这种情况下，做肾移植手术，风险也很大么？”莫非抢了话，反问。
“对！可不是后遗症的风险，而是并发症的风险。”白大褂干脆摊开话，回得坚决。
我心里凉了个透。
可白大褂的话只有我才能回答上。老爸是个精神病人，怎么负得起法律责任？莫非是我什么人？她能在生死文书上签字画押么？唯有我变通来授权莫非，才能让一台大手术不至有障碍。我仄起身子，唤莫非：“你拿来纸和笔，我留个**托书，然后你就可以跟老爸一起共同在那手术单上签字了。”
我想共同签字是老爸的心愿。
“医生，”我不要称白大褂，也省了白大褂的尊姓大名，而是直呼了那个最神圣的字眼，然后挤出笑：“您还要我们三个做什么么？如果不要，我倒要拜托您一件事，不，不是拜托，而是要求。”
“你要求什么？”医生问。
“到时再告诉您。”我搁下答案。
“还这么神秘么？”
“不是神秘，而是我还有话要对眼前这位叫莫非的女士说。”
“不如这就都说来。”
“有些话，我需要重新想一想。”
重新想的话被莫非随后悄悄儿问及。我回莫非说你也别再问我太累我需要好好睡上一觉。
睡觉？其实我哪能睡得着，我生死未卜，命悬一线！
多么值得留恋的人生啊！我完全可以在这张人生的白纸上随心地涂满中国的水彩或西方的油彩。我可以无房无车无钞票，可谁能阻止我做一个文字帝国的无冕之王？我可以先做不入流的“泥捏的人”，可谁能阻止我最后就做成马尔克斯们那类“一串烧的”泥捏的人？我只要坚持“读书两小时”，只要坚持从北京走向武汉又走向天地间，何愁我白马王子不内外锦秀？
世界如此可爱：有做了暴发户的弃妇却爱心犹存的栗子**，她称我俩“娘儿相”！有先做了伯乐后强留千里**出版社老总，他绞尽脑汁只为了赏识我！更有血浓于水、为儿子献身的老爸！还有迷途知反、守候生命的莫非！……
只可惜我跟栗子擦肩而过！她原本是个说了马尔克斯又坐了硬车座的女孩！她回眸一笑，说了那句“我跟他之间不只是有代沟”的枫城土语！她打给我电话，告诉我她住进出租屋的消息！……如果她不是身处虚荣的北京，如果她没有一个亿万富翁的老爸，如果我对她的态度不是以霸道对霸道……哎！还哪有什么如果。
纠结的栗子！你已然成了我生命的一部分。要不，我梦里为什么就走进这么一对人：一个小男生，目测的身高超一米八十，却嘴巴上的胡子还不够硬朗……一个小女生，虽是坐姿，却目测的身高才过一米六十，不苟言笑相……如果不是我对你依依不舍，何来这份入梦的眷恋和憧憬？！
T167/8还在疾驰，驶过北大、北师大、出租屋、出版社，驶过房子、车子、煤气罐、茶室，驶过倒塌之声、满眼热泪、展开的白纸、感恩的心。还不见武汉，更不见老家枫城……
武汉，你还要我么？老家，我是不是快命回老家？
分明有莫非、老爸在。点滴还在清晰地滴落。
也只剩下莫非、老爸在。一个守在床头，一个守在床尾。
医生把院长叫来病床前。已经是午夜时光了，明天早九点就是拟定的手术时间，再没有商量的余地。
“小伙子，我再说一遍，协议可不是签着玩儿的，直白点说，它具有法律效力。”医生替院长强调了一个意思。
这以前，医生在晚饭那会儿听了我有点儿庄严的告白，感觉那要求不是儿戏，随即掉转马头告诉院长，又带来院长的口信，说是器官捐献跟手术之间没有必然联系。可我坚持先有协议后有手术。
具有法律效力才好哩，我可不是说着玩儿的！我心说。也许我这一上了手术台就再下不来，谁知那该死的并发症什么时候又卷土重来？还有后遗症？如果我命里该死，我不签下这份协议，我还有机会么？如果我命里该活，我不是终有一天还要签下这份协议的么？既然迟早都有这份心愿，我还迟疑什么？
尿**症患者一般存活期超不过二十年；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尿**症患者因并发症而致命；一次急性左心衰发作，足以致人死亡；没有哪一个医生可以保证肾移植后没有后遗症。这是两个医生之间即白大褂跟另一个白大褂之间在早上一不留心留在卫生间里的对话。我那时恰在蹲坑，听过那意思，差点儿站不起来。
我和莫非还盲目乐观！以为手术过后可以长命百岁！原来死神早已像影子一样跟随着我，直到一生一世！
也不是没有活出奇迹的可能。或许我高适就可以创造奇迹，我还这么年轻，心地又这么**良！看！不是有这么多人间的爱怜包围着我么：撇开老爸、莫非、冥冥之中的老妈、素不相识却热心肠的医生不说，就还有栗子多汇我十万元；就还有被我骂了“企鹅”、只花了五万元就得到栗子开走的那辆鲜红色现代悦动的房东老太婆来医院大包小包的探望我；就还有武汉才上午打过来的电话，说是单等我出院的好消息。我凭什么不要努力地活下去？
爱来爱去。活着，我将捧出什么？死了，我将捧出什么？
我只管对医生微笑，没说一句话，提起笔，伸手画向那纸《人体器官捐献协议书》：
活着是将来，死了是现在，我愿意捐出所有的器官。
莫非跟老爸做了我完成一个决定的见证人。
心事还没有完。满眼端详的是两个伴我左右的人儿。夜在向深黑里延伸。或许有隔**的黎明，有盛夏后的金秋，有冬天里的雪地，有来年；或许就没有。两个守在生死线上的人儿啊！
无论生死，相守是你我这辈子的宿命，谁叫你我是父子呢？我想对老爸说。
可要论生死，你的相守就至此为止吧，谁叫你我这辈子就有缘无分呢？我想对莫非说。
奇怪！莫非为什么还不问我有什么话要对“眼前这位叫莫非的女士”说？我可是想好了回她的。难道她是忘记了问么？
本来，是我先有话要问莫非：你**的不嫌我二手货么？我想把一份打趣留到走进手术室前。谁想我一夜之间丧失了这个资格。我只好吞了问话。
瞌睡虫爬满莫非的眼。惨白的灯光照着她疲惫的脸。
我没有说出声，可明天走进手术室前，我一定要说：莫非，我不会娶你。
第一卷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