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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董事长说，我家老爷子叫曹立柱，是北山县云峰镇人。云峰镇从明朝洪武年间山西移民来到此地以后不过二十年，就成了方圆百里的大集镇。我太爷爷在镇上开了一家染坊，到了我爷爷那一辈，镇上的染坊生意做的**县城还好，在当地可以说的上富足。老爷子是**十四年出生，也就是1925年。我爷爷本来就是三代单传，到了老爷子这一代，他还是家里唯一的男丁，只有四个姐姐。到他十五岁那年，媒人说了一门亲事，女家是镇上看骨科的柳先生的二闺女柳小桃。柳小桃**老爷子大三岁，人长得漂亮，十里八乡没有姑娘媳妇**过她的。两家说好了，到老爷子十八岁就把柳小桃娶过门。我有个出了五服的本家爷爷叫曹自和，因为排行老六都叫他曹老六。曹老六早先在青岛码头出大力，那年在船上卸货把腰摔坏了。回到云峰镇让杏花她爹看腰伤，吃了几副药见了效果，后来没钱抓药就欠着。过了大半年，曹老六的腰全好了，杏花她爹派人上门要钱。曹老六说，咱是儿女亲家，要什么钱？**要钱找俺大哥。曹老六说的大哥就是我爷爷，我爷爷很生气，就算是俺家出钱你也该事先说明白，也得和俺商量商量吧？俺家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我爷爷没给他交药费钱，谁知道曹老六记恨在心。梁记者，你知道咱这一带到了1939年底**本人才打进来。抗**游击队的活动都在沂河东岸，像云峰镇这样交通便利的镇子被**本鬼子控制的死死的。有一天夜里，**本鬼子把我爷爷抓去，说他给八路军染布做军装。我爷爷说，俺只管做生意，他们脸上又没有写着八路，知不道客人是干啥的。**本鬼子不相信，连打带吓唬，没问出什么来，就把他关了起来。我爷爷本来身体就不好，经不住这样的折腾，在牢里得了一场病，没几天就死了。我爷爷一死，家里还不塌天啊！我****受不了这个打击，跳井死了。老爷子的四个姐姐都出嫁了，原来染坊店里有管家和几个伙计，我爷爷一死，他们都跑了。老爷子早先少不更事，家里发生变故以后，几个姑姑怕他遭遇什么麻烦，把他接过去住。曹老六趁机把我爷爷的染坊店霸占了，还说什么，老曹家的祖业不能没了，俺替俺大哥看着，等侄子大了再给他。到了第二年，也就是1941年的一天，曹老六酒后说了实话，是他向**本人报告我爷爷给八路军染布。这话传到老爷子耳朵里，他一怒之下，当天夜里提了一桶洋油把染坊店放火烧了，曹老六一家六口人连一两个伙计一个活口没剩。老爷子趁着夜色就上了云峰山。

（曹董事长停下来喝了几口茶水，我问，曹董事长，你家老人就是那年参加**的吧？他摇摇头说，你听我慢慢说。）

云峰山上有一伙人打家劫舍，老百姓说他们是响马，官府说他们是土匪。咱们就说他们是土匪吧！其实这些人都是苦出生，没办法才去当土匪。老爷子在家的时候不好好读书，成天调皮捣蛋，不是上树掏鸟窝，就是下河摸鱼。到了山上可是如鱼得水喽，很快就把土匪那一套掌握了。他曾经和我说过，当土匪除了能保住性命，还能有机会杀**本鬼子，给俺爹报仇。可是，他不知道土匪头子何秀才只和官府作对，不想惹鬼子。云峰山只有一条上山的小路，最窄的地方只能通过一个人，官府打了多少回也上不了山，还得损兵折将。**本鬼子根本没把这些土匪放在眼里，只要土匪不**扰他们，他们也不打土匪。况且老爷子上山的时候，何秀才手下五十多人，只有二十一杆枪，三把盒子炮，**都是大刀长矛，老爷子只有**着等机会。在山上呆了一年，老爷子身体结实了很多，他这个人胆大仗义，脑子活，枪法准，十七岁就当上了小头目，十多个人跟着他干活。那年麦收以后，何秀才让他下山到崔家庄崔大户家里搞粮食。天黑以后老爷子带着人往崔家庄去，离崔大户家老远就看见他家灯火通明。老爷子让人爬上**近崔大户大院的树上侦察情况，那人回来说，崔大户给老太爷过寿，院子里都摆满了酒桌，人堆里还看见几个**本兵和伪军。有人说咱打不过**本人，赶紧回去吧。老爷子没吭声，领着大家伙到庄外的坟地里趴着。老爷子说那天晚上有月亮，也有云彩，他们在坟地里不知道趴了多长时间，蚊子咬的身上都是疙瘩。一直到看见一个**本鬼子和三个伪军醉醺醺的走夜路，老爷子一伙人才打起精神，扑上去连砍带扎，一枪没放把四个人全打死了。夺了四杆枪，他们胆子也大了，回过头去崔大户家要粮食。那天不仅要了粮食，还弄回去一缸酒，一大筐点心。何秀才知道老爷子杀了**本人，吓坏了，让老爷子离开山寨，弟兄们都不干。何秀才拗不过大家伙，自己跑了，老爷子就这样当了头。没几天，**本鬼子调了人马打山寨，可是到了山下没敢上山，“轰隆轰隆”放了几炮，让伪军在山路口设了岗哨，这事就过去了。后来才知道，八路军炸了沂河边的一座炮楼，打死了一个小队长，烧了一个粮库，**本鬼子临时顾不上云峰山这伙人。老爷子说，杀了**本鬼子，算是给俺爹报了仇。后来发生了两件事，一件是老百姓上山的很多，队伍一下发展到了一百多人。另外一件是八路军派代表来，让老爷子加入抗**队伍，一起打鬼子。经过商议，老爷子的队伍接受了八路军的收编，云峰山一百多人都成了抗**游击队员，老爷子是大队长，政**是八路军指派的，大号叫魏明华。这样，老爷子他们公开和**本鬼子打游击，方圆百里没有不知道云峰山游击队的事。到了1945年**本鬼子投降，老爷子的部队壮大到三百多人。

（曹董事长停下来喝了几口茶水，问我，梁记者，你见多识广，你说，我家老爷子算不算老**？我毫不犹豫地说，当然是老**。曹董事长说，那我可以为他申请落实政策了。我狐疑地问，怎么？你家老人不是离休干部吗？曹董事长摇摇头，说，不是，从2010年开始民政局每个月给他七百块钱的生活费。虽然参加了农村新农合医保，报销那点钱根本不够用，看病住院都是我出钱。我继续狐疑，说，怎么可能呢？国家都承认**军队抵抗**本侵略了，**老兵也有生活补助。老爷子正儿八经的参加过抗**战争，怎么不是老**？我认识干休所一个老八路，一个月的工资都加起来一万多块钱。曹董事长没吭声，我停顿了一下，谨慎地问道，难道发生过影响你家老人前程的事情？曹董事长点了点头。）

北山县第一次解放是1946年，虽然建立了县****，但是周边的环境很不好，还有很多地主土匪武装没有肃清，三更半夜经常有枪声，隔三岔五就有农会干部被杀害。县城附近的大路小路路口白天黑夜都有县大队的战士放哨执勤，遇到可疑的人要盘查，老爷子每天的工作就是骑着高头大马挨个检查安全。云峰山游击队政**魏明华是******科科长，他很信任老爷子，两个人的关系一直很好，老爷子入**就是魏明华介绍的。

有天大早，老爷子**到了城东的路口，看见一个迎亲的队伍从从北往南去。他上去问了，是田家庄一户人家娶亲。老爷子二十二岁还没有成家，在兵荒马乱的年代倒也不稀罕。那天不知道怎么了？迎亲的人还没走远，老爷子对天大吼了三声，柳小桃！柳小桃！柳小桃！

你说这事奇怪不奇怪？新媳妇竟然揭开头盖，回过头看，接着高声喊道：立柱，曹立柱！你没烧死啊!

（听到这里，我起了一身**皮疙瘩。天下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难道这个新媳妇就是柳小桃？）

老爷子吓了一跳，赶紧下马跑过去一看，果然是柳小桃。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说话。主事的在一旁说，走了，走了。

柳小桃纹丝不动，说了一句让老爷子终身难忘的话。柳小桃说，曹立柱，你还活着，俺就是你的女人，你带俺走。柳小桃很漂亮，别说百里挑一，**挑一也不止。如果家里不发生变故，柳小桃确确实实就是老爷子的媳妇。这个时候主事的让两个小伙子去拽柳小桃，柳小桃拼命挣，衣服袖子都扯掉了也不跟他们走，眼睛死死盯着老爷子。又过来两个小伙子拽柳小桃，老爷子猛地拔出枪，顶在主事的脑门子，大吼一声，快**，要不老子一枪毙了你。主事当场尿裤子，这下子所有人都吓跑了，老爷子扛起柳小桃骑上马回到他住的那个院子，当天就和柳小桃拜了天地。

（我脱口而出，这，这，这不是土匪抢亲吗？****的干部怎么能这样干？这是要掉脑袋的。屋里弥漫着浓浓的烟雾，几乎看不见曹董事长的面孔，但是，我能感觉他的脸色一定很难看。我想，不管怎么说，柳小桃没和你结婚就不是你媳妇。人家都在去婆家的路上，说明已经嫁人了，你怎么能抢人家的老婆？我相信任何人对这个事情的反应都和我一样，不会赞同这样一种野蛮的行为，也才明白云主编说的让我认**对待这次采访的意思，曹老爷子除了打**本鬼子，还有**不那么简单的经历。）

这个事情的影响确实太坏了，****刚成立时间不长，一切都要重新开始，老爷子这样干，和土匪有什么两样？老爷子住的地方是县城的一个祠堂，他把大门关死，谁也不让进。**派了很多人堵在门口喊话，让他放下武器投降。机枪架就在大门外，老爷子知道冲不出去，外面的人一时半会儿也进不来。就这么僵持着，一直到魏明华来。**那么多大小领导，老爷子只信服魏明华，还不是因为他们俩在一起出生入死过。魏明华让老爷子出去，柳小桃说，你不能出去，他们会杀了你，要死咱俩死一块。老爷子说，不行，咱不能死。柳小桃说，俺先出去看看，没事你再出去。就这样，柳小桃到了门外，对魏明华说，曹立柱是俺男人，俺甘心和他在一块，你们要是杀了俺男人，俺一头撞死给你们看。魏明华答应她不会杀老爷子，还答应把柳小桃安全的送到田家庄。柳小桃喊道，曹立柱，你出来吧，你死不了。你啥时候死告诉俺，俺也不活了。老爷子放下枪一出来，立刻被五花大绑押到县**。柳小桃在后面呼天抢地的哭，跟着跑了几步被别人拽住。

按理说老爷子犯的事够得上杀头，**为什么没杀他？老爷子虽然当过土匪，主要吃大户，打鬼子，打官府，没有民愤，这是一；第二，柳小桃说是自愿的，不是老爷子强迫的；第三，魏明华当着大家的面答应了柳小桃，不能说了不算；第四，老爷子是个光棍，如果他有老婆，情况就不一样了；最后一条，事情发生的快，解决的也快，没有造成后遗症。

（曹董事长这么一说，我缓了一口气，说，曹董事长，可以这么理解吗？是柳小桃救了你家老人。曹董事长说，差不多是这样，如果柳小桃说一句老爷子的不是，老爷子非死不可。）

老爷子死罪免了，活罪不能免。最后按**内部矛盾处理，老爷子被开除了**籍，所有职务都没了，关了一个月禁闭以后让他到机关食堂干活。老爷子到了食堂，**做媒，给他介绍了一个打杂的女人做老婆。老爷子有了老婆，再有几个孩子，就能稳住他的性子。

（**了一句话，这个女人是**吧？曹董事长说，不是，我们叫她大妈，大妈给老爷子生了两个儿子，就是我大哥，二哥。老爷子干过土匪，虽然没有很多恶习，但无拘无束惯了，再说解放时间不长，变数很大，万一他拉走几百个部下上山继续干土匪，会给**造成很**烦。）

说着话到了1946年底，**十几万部队开来，占了县城，****又到了山里。还乡团到处**，老百姓人心惶惶。就说那个崔大户吧，他大儿子崔有贵原来在莱芜口镇做生意，崔大户被乡亲们打死以后，他一直找机会报仇。**军队占了北山县，崔有贵买了两百条枪成立民团，回到崔家庄，杀了十几口人。老爷子的二姐夫是崔家庄人，崔有贵杀的十几个人里面就有老爷子的二姐夫。老爷子知道这事以后，申请带部队去打崔有贵，开始领导不批，魏明华说华东野战军有大行动。领导怕他乱来，找了几个人看着他。老爷子说，就打一仗，消灭了崔有贵回来继续干食堂，学烙煎饼，做大饼，包包子，包饺子给你们吃。最后领导同意了，让他带几十个人把崔有贵的老窝端了，为老百姓报仇雪恨。老爷子有勇有谋，趁着崔有贵给他爹上年坟，埋伏在半路上一通猛打，打死了崔有贵和三十多个喽啰。

老爷子立了功，领导看他表现不错，想调他去县**局上班，他不去。说就在食堂，哪也不去。老爷子说到做到，学会了很多食堂的活儿。后来调他去山前粮库上班，当粮食保管员。山前粮库离县城十里路，周围没有村子，一到晚上能听见狼叫。老爷子听说这个情况，喜欢的不得了，当天就去粮库报到了。粮库很小，连主任在内总共才有四个人。那个时候粮库有枪，老爷子要了一杠枪，晚上睡觉放在床头边。大妈带着孩子在粮库住了几天，从县城来回跑路上不安全，还耽误事，就回县城住下了。大妈要带孩子走，老爷子不让，说，你不陪俺，俺让儿子陪俺。大妈不放心孩子，知道他脾气不好，喜欢骂人，而且喝了酒以后老婆孩子谁都骂。大妈顶嘴就挨打，这个毛病一直没改。后来发展到让我大哥陪他喝酒，不喝酒就打他。我大哥还不到三岁啊！这还不算，有一天黄昏老爷子又在喝酒，大哥领着二哥出去玩，不曾想遇到一只狼，把二哥叼走了。大哥回家和老爷子说，爹，爹，狗把俺兄弟咬走了。老爷子喝的醉醺醺的不理人，我大哥舀了一瓢凉水浇在老爷子头上，他才清醒过来。大哥又说了一遍，爹，狗咬俺兄弟了。老爷子跳起来，摸起一杆枪就去追。可是出门跑了几步一看，除了地上有血迹，啥也没有。我大妈实在受不了这个打击，和老爷子离了婚，带着我大哥走了。

没过一年，老爷子和一个寡妇结婚了，就是我二妈。二妈原来的男人是志愿军，牺牲在**战场，两个人没孩子。**照顾她，安排她在粮库干临时工。老爷子和人家套近乎，做饭给人家吃，后来他们结婚了，生了两个女儿，就是我大姐、二姐。

（我对这些事并不感兴趣，纪念抗**战争胜利就要多了解和抗战有关的事情，家庭变故和儿女情长不能成为主题。这么聊下去不会有我想要的东西，但曹董事长说到兴头上，又不能不让他说。我借口录音笔没有电了，关了录音笔，走出房间，呼吸了一阵新鲜空气。忽然嗅到一股浓烈的烟气，是曹董事长站在我身后，说，梁记者，你如果困了咱们改天说。说实话，我可不想再拖下去，曹董事长这个采访对象就算完成了。那么多**正的抗**战士等着我采访、报道，早晚就这些活儿，不能顾此失彼。他见我不回话，叹口气说，唉，老爷子这辈子关键一步走错了，步步赶不上，还影响了我们这些做儿女的。要不是改革开放了，我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我诧异的问，曹董事长，您的意思是说，改革开放以后您抬起头了？那不是很好吗？曹董事长摇摇头，说，可是老爷子的公职一直没有恢复，什么待遇也没有，就是几年前才有一个月七百块钱。我不是为他的公职反映情况，这么大年纪了，还能活多久。我听说今年国家会给参加过抗**战争的老同志发纪念章，这可是很高的荣誉啊！如果老爷子有这个纪念章，也算对他这辈子有个交代。梁记者，你说是吧？我说，只要存在参加过抗**战争这个基本事实，有没有公职不重要吧？不过，老人应该得到相应的待遇才合情合理。曹董事长说，**的这样就好了。我说，抢媳妇那么大的事情都没有开除公职，难道后来发生了**这个还严重的事吗？曹董事长说，走，梁记者，回房间说。）

老爷子的战友都成家立业了，愿意在县城工作的大小是领导，回老家当农民的**给地，给口粮。不用说魏明华了，他早当上了行署**处处长。老爷子一直在粮库工作，多少年了还是大头兵一个，每个月工资三十二块钱，三十六斤粮食，他对自己的安排一直耿耿于怀。1958年反右，本来反不着他，他在大会上说自己的历史问题受到不公平对待，要求给他**。北山县十五个粮库没有一个知识分子，根本没有**的指标。老爷子在**闹了还不算，又跑到县**去摆老资格，这下把领导惹恼了。领导们开了一个会，把他定为**，工资降到只给基本生活费，十八块钱。我二妈是**家庭出身，怎么受得了这个**屈，一气之下和老爷子离婚，带着我大姐、二姐走了，免得孩子们受牵连。

到了三年困难时期，有一天来了一个讨饭的年轻女人。

（**话说，这个女人一定是您母亲。曹董事长点点头说，你怎么知道？

我说，事不过三嘛。）

我妈那时到处要饭，走到粮库门口走不动了。老爷子给了我妈一块地瓜，然后把我妈安排在柴伙房住下，每天给我妈送饭，送的也不是什么好饭，都是些粗粮，只能填饱肚子饿不死，一连好几天都这样。

老爷子发现我妈妈饿的特别快，他没吭声。一次送完饭以后躲在暗处偷看，原来我妈把老爷子送的饭吃一半留一半。过了几天，我妈妈身体恢复了体力要走，老爷子用一块笼布包了些粮食，让我妈妈背着。那天天不亮，老爷子把我妈妈送了很远，遇到一辆顺路的毛驴车才回来。

过了一些**子，我妈又来了，这次来了没走，非要嫁给老爷子。你知道吗？老爷子给的那些粮食，救了我妈妈家好几条人命。

（我说，**妈和你家老爷子结婚是报恩。）

不过这件事情早晚让领导知道了，又把老爷子抓起来，说他贪污国家粮食，大会小会批评他。我妈很勇敢，每次批斗会都陪着老爷子，她那时候怀我三哥，腆着大肚子，所以那伙人不敢打老爷子。老爷子说，他并没有贪污粮食，只是他自己一天吃一顿饭省出来的粮食，他饿了就去山上采山果，树叶。可是领导不管这些，非要让他把贪污的粮食吐出来。老爷子不低头，说，你就是开除俺，俺也没罪。挨批就挨批了，保住了我们家大人孩子，也值了。梁记者，你说是吗?

（我很有感慨地说，是啊，你家老人**不容易，是个有情有义的汉子。）

我是1961年出生的，这些事情都是后来一点一点听说的。时间上可能有出入，但是事情差不多。老爷子脾气不好，做事全凭高兴。一天夜里，他带着我妈和我离开粮库，去了我**老家，就是说，不要工作了。他不知道后来**有一个政策，为了减轻负担，鼓励职工离职，等形势好转了再回来工作。如果当时知道，办一个临时离职手续，以后再回单位上班，就不会有那么多麻烦了。不过也好，没有工作，没有单位，躲过了**的冲击，老爷子的经历如果被**派知道了，不死也得剩半条命。我姥姥是接生婆，我妈跟我姥姥学这个活儿，**子还能将就。到了1980年，国家允许困难时期离职的职工回去工作，可是，我们全家都不知道。一直到了1988年，我偶尔听说了这个事，瞒着老爷子去**落实政策，人家说老爷子的事过了时效期。最主要是老爷子自己对这事不感冒，不受约束惯了，如果他坚持找，是能找回工作的。还有一个原因，魏明华那个时候是省**厅副厅长，他可以证明老爷子很多经历是**实的。算了算了，九十岁的人了，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梁记者，你说是吧？

（我说，我也抽支烟。我取了一支烟，曹董事长给我点着，嘴里进，嘴里出，一股甜丝丝的味道。曹董事长说，你抽一口，从鼻子里出来，试试看。我尝试了一下，立刻咳嗽。曹董事长像个孩子似的笑了，说，现在的人从年轻开始就知道养生，不抽烟，不喝酒，骑自行车锻炼身体。我家老爷子一辈子**大酒大茶，命硬得很。我妈和另外两个妈妈都去世了，我大哥，大姐也去世了。如果他还有记忆就好了，唉！）

老爷子现在住的地方是我爷爷当年开染坊的旧址，也就是我们家的老宅子。当年老爷子烧死曹老六一家人以后，这个地方被别人看成是凶宅，没有人敢在上面盖房子。平时那块地闲着，到了赶集赶庙会，说书的，唱大鼓的，变戏法的在那里摆个场子，人走了场子也散了。多少年以后，老爷子让我把那块地方买下来盖上房子，还说哪里也不去，就死在这个家了。我寻思，他这辈子不容易，就由着他吧。你还别说，我盖房子挖地基，挖出了好几坛银元，都用油纸包着，白花花的。老爷子一点没要，全分给我们兄弟姐妹了。自从他年纪大了失忆以后，经常跑出去就找不到人了，最远的一次跑了二十多里路。我和婶子说，你什么事不干也要把老头看住。

（我看看时间，到了凌晨三点多，困意突然袭来，眼睛快睁不开了。我说，曹董事长，休息吧？说多了我记不住，改天再慢慢说。曹董事长很兴奋，似乎一点睡意也没有，不过他还是说，那好，先休息，咱们有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