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引 子

卢德寿这些日子忙死了，一头跑山东老家安家那一块儿，一头又得跑回来处理关东这一摊儿。当他把两边都跑下来时，身上又蜕了一层皮，他这辈子，已经是第二次蜕皮了。这次是离开关东，上一次，是他闯关东时。现在再提起这些，老卢真是大风吃炒面，张不开嘴啊……

论起卢德寿的历史，那真是血水．汗水．和泪水凝结而成的。最令他感叹和遗憾的是他当兵的那段经历，如果不是意外的出现，那么，他的命运绝对要改写，当然也就不会出现这些让他蜕皮，张不开嘴的历史了。

第一章 悲凉的身世

卢德寿的老家在山东半岛岸格寨村，村南是一条东西公路，西至烟台，东到威海。公路南侧不足五里地便是镇政府驻地，往村北走不到一袋烟的功夫便是茫茫的渤海湾。如此优势的地理环境，于情于理，百姓的生活应该富足有余。然而，事实却非如此，全村三百来户人家，四百多亩土地，贫穷却像魔影一样，在岸格寨村久久赶不走，驱不散。年景一差，就得花救济款，吃返销粮。究其原由，一是良田多半是兔子不拉屎的盐碱地；二是政策不开放，守着金盆要饭吃。全村百姓眼巴巴地瞅着跃出海面的鱼虾愣是换不成**币。粮食不够吃，鱼虾当不了饭，大家见了玉米面粑粑馋得口水直流，谁家的娃娃哭闹不止，爹妈就唬道：再闹，再闹就拿鱼给你吃，小屁孩吓得立马就闭上嘴了。

卢德寿祖上不是熊茬子，据说岸格寨的大半良田都是他家的，家里不但有骡有马，还有长工。他太太爷爷那一辈，曾经还出过武状元，得过乾隆爷手谕的牌匾。卢德寿刚懂事那会儿，还看到挂在卢家祠堂的这块匾。但他爷爷三十来岁时突然抽上了**，很快，良田一亩亩的减少了，直至抽到岸格寨再找不出一分地是卢家的。到了卢德寿他爹当家时，家道已经赤贫了。

卢德寿十来岁时他爹突然暴病而死，撇下他娘儿五个度日如年，卢德寿是老大，身下是两个妹，最小是弟。

自从没了爹，卢德寿就当大人使，帮着母亲一起拉扯着弟妹。一个未成年孩子，一个羸弱的妇女支撑着这个一穷二白的家，想想便知日子的艰难。卢德寿不到数九隆冬是不穿鞋的，因为没钱买鞋。**想方设法给孩子缝了几双，卢德寿却不愿穿，嫌那鞋尽是破布做的，不抗穿不说还咯脚 。只是上山拾柴和上烟台赶集卖柴时候母亲逼了，他才不得不穿上。那时候，私人是不准搞活经济的，除了上山拾点柴禾和把家里舍不得吃的细粮扛到大集上卖掉，换些粗粮回来充饥，没别的啥可交易的。大集是每五天一次，卢德寿几乎每天都和母亲上山拾柴，等到了大集了就用拖车把攒了五天的柴禾拉到烟台市里的集上卖，市里的集比下面的集好卖，价钱也相对高些。

岸格寨村到烟台三十多公里，每次赶集卖柴禾都是卢德寿和母亲一块儿去，装满柴禾的板车，儿子在前边拉，母亲在后面推。为了不耽误卖柴，每逢大集娘儿俩天不亮就上路了。家里没有钟，**就靠瞅着天上的星月估摸时间，一遇上阴天就毛了脚。一次，就因为阴天，娘儿俩紧赶慢赶等赶到大集一看，连个人影儿也没有，原来是来得太早了。娘儿俩于是就坐下来歇歇，突然卢德寿哎呀大喊一声，当妈的被吓得一个高蹦起来，她以为儿子又坐到长虫了，原来卢德寿拾柴禾常常累到虚脱时不管三七二十一随地就坐，曾几次坐在了长虫身上。可是现在，光溜溜的大集哪来的长虫啊？

卢德寿惊慌慌地喊：“哎呀，妈呀，遭了，俺的鞋脱在河沿儿上忘了穿了！”

“哎呀，这可怎么办哪？你说说你，小孩伢伢的，怎么就没长记性呢？这可怎么是好？等咱回去，怕早被人家捡去了，做一双鞋要费多少工夫你知道吗？”母亲先是数落一通，估计觉得不对劲，转而又安慰儿子说：“丢就丢吧，反正那鞋也破得穿不住了。”

一般情况下，赶集的时候母亲总是逼着卢德寿穿鞋的，一来因为路途遥远，怕磨坏了他的脚；二来烟台终究是个大城市，这么大个孩子，光着脚丫人家会见笑的。可卢德寿从小光脚丫子习惯了,说轻了他依然我行我素光着脚丫子；逼大了才不得不穿上，由于从小没穿鞋的嗜好，由此导致这出过河忘鞋的事故发生。

岸格寨村西头，有一条不算宽的河，水不深，但只要过河必定脱鞋，又是出村的必经之路，卢德寿的鞋就是忘在这河沿上的。想起母亲借斜射窗菱的月光千针万线纳成的鞋就这么被自己白白弄丢，卢德寿的心猫抓狗咬一样，恨不能插翅飞回河沿把鞋穿回来。也赶巧了，那天柴禾偏偏就很臭，直到晌歪了，柴禾才彻底脱手。等娘俩将手中的现钱换成地瓜干往回赶时，日头已经挂西山了。卢德寿看见自己那双前头睁着两大窟窿眼的**居然安然无恙的并排肃立在河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