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儿俩累死累活地顾揽着这个家,但仍是管不饱一家四口人的肚子。卢德寿的小妹妹卢德英有中耳炎,家里一直没钱给她医治;弟弟卢德民瘦得小萝卜头一样。当妈的每天被这俩孩子愁得夜不能寐,这样下去不但拉扯不大他俩,恐怕还遭不测。几经考虑后,德寿妈就打算把闺女送人,但德英死活不肯离家,当妈的就劝:“德英啊,不是妈心狠,妈是实在没办法了,要不把你送出去你恐怕连活都活不成了,那在家有什么用呢?”。没多久,就有个只有儿子没有闺女的人家来领她当闺女。可人家来一看,嫌她有中耳炎,摇头摆手走了。第二个主儿虽然把德英领走了,却不把人当人待,只要小闺女想家就骂,活干得不当他们意就打。
当年的秋天,德英拐着地瓜往家走,篓子大,德英小,趔趔趄趄走到院子地瓜篮球似地从篓子里滚下来,正好被正在烧火的女人看见了,张嘴就骂,骂着骂着嫌不过瘾似地,提着烧火棍跑出来,满头满脸地照着小德英一顿乱敲,敲不过瘾似的,又直接把小德英往鸡窝里摁,德英连痛带吓呜呜地哭, 越哭越打,越打越哭。那天中午,他们就没给德英饭吃,晚饭也不许吃。浑身疼,肚子饿,躺在偏房里的小德英怎么也睡不着。望着窗外高高挂的月亮,小德英自然而然想起了家,想起家她就哭:“妈,哥,弟弟呀,你们都在干么呀?睡了吗?俺想你们呀!”小德英越想越难受,也不知过了多少时辰,她听到养父母房间传来隐隐的鼾声,她突然想到:跑回家,找妈妈和哥哥就不用挨打了。她爬起来穿好衣服,蹑手蹑脚地摸到灶间,打开饭橱,抓了两个地瓜,悄没声息地开了门,撒腿就跑。
小德英一口气跑到村外南北大路,面对苍茫的夜色,九岁的德英茫然了,她朝东望望又向西看了看,不知该往哪走才是回家的路!其实,卢德英现在站的地方往西走六十里是她家,往东走不到三十里是她姨家。小德英记得姨家好像叫什么东葛庄,就想要不先到姨家去吧,要不妈妈突然看见自己这模样又该心疼的哭。因为跟母亲去过几次,小德英凭着记忆一路打听,直到下午才一头撞进了姨家的大门。
从天而降的小德英把她姨吓得浑身乱颤,当她抱起脸色蜡黄,全身如面汤面一样柔软的外甥女时,声音颤抖着:“德英啊,你这是从哪来呀?你这是怎么了?”
德英叫了一声姨,委屈地哇一下子哭了起来。当姨的一下子明白了,当她听完德英断断续续地哭诉后,姨又抱着德英好一个哭,外甥姨哭够了,姨就问:“俺苦命的孩儿啊,咱再也不回去了!你先在姨这里住着,等明儿让姨夫送你回家。”德英摇着头说,姨,俺不能回去,那边人发现俺跑了,还不上俺家要人去呀?姨说,可也是,俺怎么就没想到呢?那你就先在姨家住着,等俺去跟**说一声,让她好有个准备。
第二天,姨起了个大早,急忙忙地去了德英家,把外甥女的遭遇对姐姐诉说了一遍,姊妹俩免不了又抹了一通泪水。德英妈边抹泪边说:“寻思着给闺女找个吃饭的地方,要知道比在家还遭罪,打死俺,俺也不送,不行,俺得找他们说理去!”
没等她出门,晌午头家里就呼啦啦窜进一帮人来,囔囔着要德英妈把闺女交出来。真是口渴难耐来送水的,想出气仇家送上门来。德英妈当即冲上去:“好呀,俺正要找你们呢,当初说好了,吃好吃糙俺不嫌乎,但千万不能打也不能骂,你们倒好,不但不管饱还说打就打说骂就骂,把俺们当什么人了?现在是新社会,不是地主老财当家的时候!俺是穷,可俺不偷不摸清清白白,穷得正站得直……”
来人被德英妈噼里啪啦一顿连责问带骂,挽袖撸胳膊就要教训眼前这不知好歹的娘们。早见来者不善,当即拔腿跑去找人的卢德寿此时领着一些本家的男人恰好赶到。本抱着不把小闺女抢回去,也闹得卢家不得安宁的养家,面对强龙斗不过地头蛇场面,也只得一个个灰溜溜地走了。
德英回到家,没过多少日子,**就觉得,这样下去还是不行,多张嘴不是添双筷子的问题,而是把本就有限的粮食越夹越没了的严重问题。尤其是小儿德民,远远地看去就像一根玉米秸秆顶着个大南瓜,在这样持续下去,这个大南瓜恐怕也顶不住了!无论如何还是再给孩子找条活路,只是这次她决定不是再送闺女了。送德民,这小儿子体质弱,在自己手里肯定活不出人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