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终于把儿子叫到自己的房间。这天,德寿收工刚进院门,镢头还没放下,母亲就隔着窗叫他。他先掀开门帘看看自己的房间,见妻子不在,就迈进母亲的门槛,问玉芹哪去了?老太太没好气地回答:“去菜园子了,你就那么恋呀?把她栓在裤腰上得了。”
德寿笑了:“哪儿呢,人家不就随口问问嘛。”
“拉倒吧,俺还不知道你?可她人再好,不能生产有什么用?”
一听母亲又扯到敏感话题,德寿就有点抓瞎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母亲。干咳了两声才说道:“什么怎么办不怎么办的,这种事也不是光咱一个,不用说咱疃,南庄北疃哪个疃没有一半个一辈子不生养的?其实要说起来这样也挺好的,一辈子省心省力。”
“你倒是想得开啊?人一辈一辈的受苦受累的,说到底为了啥,还不都是为了子孙后代?”
“切。”德寿嘴一撇,“什么子孙后代?一辈管好一辈就不错了。”
母亲突然放缓了语气,目不斜视地盯着儿子:“德寿啊,妈今儿就问你,你真打算守着这块不打粮的盐碱地过一辈子啊?”
德寿心里一抽:“啊,不这么过还怎么过啊?一辈子没有孩子的有的是,我看过的比有孩子的家还快乐呢,既没负担,也不用操心。妈,你就别再操这份心了。”
“你别逞能!你到老都能踢能蹦啊?等躺在炕上铁锨都铲不动的那天,你还能乐得起来?别说吃饭,喝凉水都没人舀给你。”
“你还是没想通,妈,我告诉你,人还是讲究能踢能蹦的时候,赶活到那一天,就是渴死饿死也够本了。”
“要都像你这样,那还有谁去生养,管谁不知道养儿女遭罪呀?就你精细?反正,我不管你怎么说,你抓紧时间打个谱儿。”
“打谱儿?”德寿心里又是一紧,“打什么谱儿?”
“和玉芹离了吧。”老太太干脆利落下达指令后,直盯着儿子表态。
“啊?”德寿惊得嘴巴好似被塞进了个鸡蛋,打死他也不相信母亲会出这种熊话来。他愣着眼,抻着脖颈儿要打嗝似地,“妈,你,你怎么能这么说?”
“德寿,你先别急,俺知道宁拆十座庙不撤一门亲的道理,我也知道当妈的不该唆使自己的儿郎离婚,俺更知道玉芹是个好媳妇,妈不糊涂!可是德寿啊,你不舍也得舍得啊!俗话说,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谁和谁都能保准过一辈子呢?反正是坑都有人顶,水萝卜走了,胡萝卜素顶上……”
“哎呀我的妈呀,你打住吧,还水萝卜胡萝卜的。”德寿心慌得按耐不住了,“你以为你儿郎是谁呀?不就当了几年的兵,现在不照样是庄稼把子么?你拿自己当葱花,谁拿你炝锅呀?我不撒谎的说,妈,你要是把玉芹离了,你儿郎不用说水萝卜胡萝卜,恐怕连个白菜帮子都找不到了。”
“俺不管白菜帮子还是芹菜叶子,只要能生孩子就行!”老太太斩钉截铁地。
“那你去村头麦场堆把那个疯婆领回来就是了,腚大腰圆,肯定一下就是一窝。”
“你别跟我抬杠。”**急了,“你不知道咱家现在是老春头子,青黄不接,等米下锅吗?你兄弟只能算是半拉子人了,结婚生子还不是眼睁睁的按废人打算么?咱老卢家的命根子都在你身上了,所以我才这么急,德寿啊,你可无论如何也要给咱卢家顶个门柱啊!”
“妈,你别动不动就把俺兄弟俩扯到一块儿,你让他听了有多伤心?凡事要往好处想,俺兄弟才多大呀?你怎么就确定他这辈子就说不上媳妇了?再说回来,我和俺兄弟不是天平称,不能因为他有没有后代,就非要我就得有后代。”
“我这不是为了咱这个家能代代传下去么?德寿,管怎么说,你也得顾全这个家,为卢家留下血脉!”
听着母亲恳切的话,望着母亲乞求的眼神,德寿真的无语了。是呀,母亲年轻守寡,历尽艰辛拉巴他兄弟姐妹四个。在她的思想观念中,不把卢家香火延续下去,就对不起卢家,更对不起自己死去的男人。如果德民能正常娶妻生子,德寿相信母亲绝不会对玉芹这么无情的。想起这些,他只能哀叹自个命不好,怎么尽摊上挠头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