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多方打听,四处托人,没多久,就在本县又找了户人家。这是户殷实的人家,两口子接近五十,没儿没女,他们让德寿妈把孩子先领给他们看看。德民此时刚六岁,孩子也没件像样的衣服,亏得是夏天,当妈的给他套了个裤衩,带了个肚兜兜就领着去了。
小德民从没出过门,听说妈要领着自己去走亲戚,高兴得一蹦三尺高,当妈的在一旁看了,心酸的泪扑簌扑簌往下掉。
领养的人家姓遵,姓特别,人看上去也不一般,两口子都富态态的。据说,遵家祖上几辈都很繁荣,不是当官的,就是做大买卖。自然地,他们对穷人就爱答不理地,夫妻俩眼睛不错眼珠地盯着小德民,而后,围着小德民又转了两圈圈才摇了摇头。
德民妈颤着声问:“怎么啦?”
遵老婆在一旁开口了:“这么瘦,没病吧?”
德民妈赶忙接上口:“什么病也没有,咱是穷,可不缺德,有病咱也不敢给你们呀,这不是家里穷吗,孩子就是饿的,你们只要管他饱就行了。”
遵老婆还要说什么,遵当家的接过了话茬儿:“我看这样吧,先把孩子留在这儿先住几天,但凡有个对成,我们就收留他,不行再说不行的话。”
小德民就这么留下了。当妈的临走时,再三叮咛儿子,在这儿好好呆着,听大人的话,妈到外边办点事在回来领你家去。小德民哇一声,两只干瘦的小手死死扯着母亲的衣角就是不松手。遵老婆过来连拉带扯硬是把小德民抱进了屋。
当妈的走出遵家院门的时候,耳内膜还回荡着儿子嘶声裂肺地哭喊声。
德民妈回家后就病倒了,心口疼,连水都喝不进去。德寿和两个妹妹每天哭丧着脸守着母亲寸步不敢离。他们借点白面熬成的疙瘩汤,母亲愣是一口也没吃。成天只管仰面朝天地躺在炕上傻愣愣地瞅着屋笆,任德寿兄妹仨怎么劝,母亲就是一口不吃。看着母亲焦裂的嘴唇,德寿对俩妹妹说:“不行,再这样下去咱妈非饿死不可!”
妹妹们慌了,哭着问:“哥,那咋办呀?”
“你俩在家照看着妈,我去把咱姨叫来。”德寿说完就匆匆地走了。
原本方脸大耳的德寿妈现在焦黄焦黄的皮肤松垮垮地包裹着脸架子,他姨见到几天不见的姐姐竟一副脚踏阴关的模样,眼泪哗地四溢开来:“姐,你这怎么了?怎么就成这样了?”
德寿妈连看也没看妹妹一眼,脸上的神经仿佛死了,什么表情也没有,两眼始终直勾勾地瞅着屋顶。妹妹感觉不好,把脸凑到姐姐面前,心酸的泪水吧嗒吧嗒地滴落在姐姐脸上,“姐呀,俺知道你是想德民,可这不是没办法吗?送也送出去了,你就不要再想了。天有阴有晴,物有聚有散,况且,你给孩子找的是个享福的人家,总比在家遭罪强吧。”
德寿妈仍然无动于衷。
“姐,你老这么躺着不是章程,这样下去,没病也能躺出病来的。来,俺扶你起来。”可她姐姐就像被抽去了筋骨,浑身软塌塌地,把德寿姨累出一脑袋白毛汗,也没将人扶坐起来。德寿急了,就要上炕帮姨的时候,**开口了,用缓缓地十分微弱地声音:“你们别费事了,我不行了,你们就安安静静地让我走吧。”
德寿姨听了,心尖直哆嗦:“姐,你怎么想起一出是一出,你走了这仨孩子怎么办?就算你不爱惜自己,也得替他们想想啊!”
妹妹说得泪水直淌,可姐姐仿佛不为所动,有气无力地说:“俺管不了了,俺是一点能耐也没有了,谁让他们命苦,摊了个无能的妈,就俩儿子还送给人一个,连自己的孩子都养活不起!你说俺还什么脸活在这个世上?丢人哪!”
“姐,你怎么越说越不中听了?你又不是做贼也没养汉?怎么就丢人了?”德寿姨说,“咱是好心给孩子找个不饿肚子的人家,让孩子能活出个人来,又不是凭空不要他了,怎么就丢人了?生活就是这样,咱改变不了条件,那就改变自己,这个理儿你得想开了。”
“俺哪想得开呀?”德寿妈的脸终于有表情了,泪水泉眼一样往外涌,“唉,生活到处是窟窿,往前看,跟葫芦开花,一片白。你是不知道啊,离开德民的时候,孩子扯着俺的衣襟,哭着喊着非要跟俺回来,俺那个心啊,真的是被千刀万剐呀!你说说我活得还有什么劲哪?!”
德寿妈说完,妹妹就抱着姐姐哭。哭了好一阵子,妹妹止住了哭泣,宽慰姐姐道:“姐,咱都不哭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好在德寿已经长大了,俩闺女也不小了,日子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一旁的德寿和妹妹早已泣不成声了,他们哭喊着:“妈……”
德寿妈哀叹一声:“行啦,你们都别哭了,我不死了行吧,咳,这做人也太难了,往好道儿走不容易,走黄泉路咋也这么难呢……”
德寿妈打消了死的念头后,就极力振作起来,她尽力克制自己忧愁不安的心境,企图把一切烦恼都忘掉,什么都不想。可她做不到,她无法回避小儿子那张憔悴的小脸,更阻拦不了小德民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打这以后,德寿妈再也没笑过,一个难解的问题老是萦绕于怀:德民现在是胖了?还是……得不到答案,她就常常去村头的老槐树下,在落日的余晖里,面对小儿子养家的方向祈祷。
这天,德寿妈又来到老槐树下,没有落日的余晖金光闪耀,天空阴沉,不晓得是要下雨还是要刮风,她刚要对着老槐树做例行祈祷,突然看到前方有两个生人抬着个箩筐由远而近。抬箩筐两个人走到离德寿妈不远处,把箩筐往地上一放,前面那人走到德寿妈跟前问:大嫂,卢家声家住哪儿?听到丈夫的名字,德寿妈不由得浑身一激灵,顿觉得后背一股阴气袭来!
“你干么?”她满腹狐疑,瞪着眼凝视着来人,“你找他干么?”“他家不是有个叫德民的儿子前些日子送给人家了么?”
“是啊?孩子怎么啦?”德寿妈惊恐万状抓住了来人的胳膊,急切地问。
“嗐,别提了!”那人一脸的无奈,“本来呀,孩子的养父母.看孩子瘦髂骨了,怕养不出个人来,可**硬说没事,结果咋样,自从**走了以后,孩子成天哭闹着找**,饭也不吃,你说说,这叫什么事呀……”
德寿妈的心早已悬到了嗓子头,她颤巍巍地问:“孩子怎么了?”
“唉——”来人打了个哽儿,手指箩筐,“喏,在筐里呢。”
“什么?”德寿妈疯了似地奔过去,往筐里一看,只见她挂心挂肝的儿子德民半躺半坐地蜷缩在箩筐里,双眼紧闭。德寿妈叫了两声,见儿子没有反应,她蹲下身,试了试鼻息,还有气,便惊喜地一遍又一遍喊着儿子的名字。
两个抬箩筐的见此情景,不乐意了,问:“你是谁呀?瞎叫什么?” “你们是谁?”德寿妈忽然瞪起眼问:“怎么养孩子的主家没来?”
那俩人告诉德寿妈,说孩子的养父母为这事都腌臜病了,这才打发他们两个本家把孩子送来。
德寿妈使劲盯着抬筐的人,有气无力地:“行啦,你们都回去吧,俺就是孩儿**。”
德寿妈说着,头就软软地低下去,两行浑浊的泪水小溪似地汩汩往下流,滴在干硬的泥地上,很快便渗了下去。
抬箩筐的见了,安慰道:既然已经这样了,你也别太难过了,这也是天意,不是常人所能左右的。
德寿妈把小儿子抱回家后,就打发德寿去邻村找了赤脚医生,赤脚医生用听诊器塞进德民胸部听了听,又扒开他眼皮看了看,摇着头对德寿妈说,没什么希望了。德寿妈留着泪,双手拉着赤脚医生的手说:“求求您了大夫,俺穷得管么都没有了,就剩下儿子了,你就死马当活马医吧!”
赤脚医生只好给开了几副药,嘱咐德寿妈抓了,马上给他服下。药抓回来了,当妈的立马就煎,煎好了用嘴吹扑着用小勺一口一口的喂进儿子嘴里。药,已经很难喂进去了,每喂一勺,就有一半顺着嘴角流出来,当妈的用小勺接住又倒进了儿子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