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德寿被击倒了。他不是呆呆地望着天棚,就是整日忽忽悠悠的睡,而后高烧不退,胡言乱语地骂人。老太太给他吃退烧药,他就骂没良心的,为传宗接代,生儿育女撵走媳妇之类。听着儿子令人心寒的骂声,老太太只能好言相劝,背后自己就又甩鼻涕又擦泪……
德寿能下炕走动了,人却改了模样,双眼皮耷拉下来了,从头到脚都不景气,遭了涝灾的玉米杆儿怎么扶也扶不起来了。他怎么也无法接受眼前的现实,他一遍一遍地哀叹爱情的不可确定性和不可把握性。本来睡两个人的炕,突然空了半边炕,就似自己的心肝被人割去了一半儿似地巨痛,他尝到真正的肝肠寸断的滋味。
**亲也轻易不敢跟他说话了,看着儿郎这副样子,真想说几句,哪怕安慰的话,可毕竟自己舌头短,几次欲言又止后把话又咽回肚里。
玉芹自从离家后,如同人间蒸发,谁也不知道她的去向。面对打击,德寿还惑三惑四地,时而觉得和玉芹真就这么了断了;时而又觉得说不定哪天她还能回来。他就在这种矛盾中煎熬着,仿佛胆汁融进了水里,胆汁虽然见不到了,但每一滴水都**苦味。
家里没了玉芹,静得瘆人。德寿就每日躺在炕上,直躺到骨头酸痛,才下炕到院子和门口溜达,更多时候他也就蹲在墙角里宛如秋风里的落叶卷缩着。
收工路过的社员见了个个惊讶不已:“哎呀德寿,你怎么一憋气儿把自己**成一把鼻涕了?”还有更夸张地:“哎呀我的妈呀,你是德寿吗?怎么跟苦大仇深的杨白劳似的?”
德寿也不吱声,只是灰着脸凄惨一笑。在家他就是木头一块,尤其到了晚上,他更是心事重重的凭窗远眺,而后就把玉芹睡过的枕头抱在怀里,可劲的闻着上面余留的体香,结果只是更助长了他对玉芹疯狂的思念!
老太太再也看不下去了,想说,你一个大男人,成天就这样忧戚戚地,像话吗?但她不敢说,不说吧,看着儿郎老这么没年没月地呆在家里,她又堵得慌。实在没法了,她就发动小儿子和闺女亲戚邻居,轮番来做工作。德寿开首并不吃母亲这一套,对上门说教的人,一律不理不睬。无论人家对他说什么,他都不反不犟,不言不语。说客见这模样,都没咒念。
老太太哀叹道:“难道就这么彪了?”
说客就对她解释:“喜欢一个人不容易,她这忽然间走了,他哪能像阵山风忽地就忘掉?所以得慢慢来。”
还有出章程地:“心病还得心治,老这么干等不是办法,他一时半霎撂不下玉芹的影子,最好的办法是尽快再给他找个人儿,只要他又成了家,心中的位置被另一个女人占领了,这病自然也就好了。”
“这主意好是好,可难做到啊!”老太太发愁了:“俺也想过这事,可哪有现成的女人呢?”
说客见老太太泪眼汪汪地,就这个一嘴,那个一舌,纷纷表示要帮着操操心。
“那敢情好。”老太太感动得不要不要的,“谁要是能帮俺德寿再揽个人,俺这辈子捎那辈子也忘不了他的恩哪!”
打这起,给卢德寿张罗媳妇的人多了起来。老太太成天价就像被蜂蜇了腚一样坐也坐不住,她虽然很看不惯儿郎那副没钢没火的样,其实心里也很痛,是自己硬生生的把好好的两口子拆散了,想起玉芹的种种好处,一丝丝悔意时常涌上她的心头。看着儿郎整日丢魂失魄样,她真担心儿郎会不会就此得相思病了!玉芹啊,你在哪儿?快回来吧,妈再也不挤兑你了!老太太看着脸一天比一天阴沉的儿郎,心里也时常不由自主地呐喊。这时她真的很渴望儿媳突然出现在家门口!当一天天期望落空后,她又认为当务之急还是给儿郎找个填房,且越快越好。可这又不是扯块布,家里即使没布票现借也可以去趟供销社扯块布立马就解决。这可是活生生的人啊!小青年都不好找,何况二婚的穷家男人?明知不可能,老太太依然抱着死马当着活马医广托媒人,四邻八村,管它远和进,只要能托上关系的,老太太就颠儿颠儿的去碰运气。只要哪个媒人有点眉目了,管它成与不成,凡是踏入卢家门槛的,老太太一律酒菜招待,一向日子过得细如丝的她这时候是顾不上铺张还是浪费了,毕竟和儿郎的终身大事比起来这点酒菜就小巫见大巫了。
母亲的做法,卢德寿既不参与也不干涉,他事不关己的躲在自己的屋子里冷眼旁观。看着母亲进进出出接待这个应付那个的,他想哭,却欲哭无泪。开始看着**亲忙忙碌碌的身影,他想阻止,但又想,一个人的命贵贱是在骨髓里的,是谁也无法改变的!那就由她去吧!
玉芹离家三个月了,德寿渐渐地从悲痛中自省:事已至此,即使自己伤心欲绝,玉芹也回不来了。自个好赖也是个男人,如果一味的消极下去不但毁了自己,更毁了整个家!既然恢复不了原状,那也不能老这么站在一塌糊涂的废墟上,人可以消沉,但不能秃废,更不能当婚姻的陪葬品,那样就辜负了玉芹的殷切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