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漆黑一团,仿佛到处是寂静的坟墓。德寿妈流着泪在给小儿子喂药;德寿站在炕前,又骇又怕地看着兄弟;两个妹妹也紧紧地贴着哥哥站立着,像片风中的树叶瑟瑟抖动,药已喂进不少了,兄弟始终还是不睁眼,小妹忍不住怯怯地问:“妈,俺兄弟……他还能好吗?”
当妈的泪眼一瞪:“别说没份儿的话!一个闺女家,嘴怎么就这么不值钱!”每次给儿子喂完药,德寿妈就坐在一旁直愣愣瞅着小儿子,已经四天了,望着德民依旧死灰一般的小脸,德寿妈绝望了,她直直地看着小儿子,声音哽咽:“德民呐,看来你的罪是受够了,苦到头了,这样也好呀,那你就结束吧,把所有希望寄托在来世,我的儿啊,愿你下辈子投生个好人家享点儿福吧……”
公鸡一遍又一遍地打鸣,太阳终于从东方露出了万道霞光。德寿妈寻思着该给孩子穿什么衣服,用什么装他,准备送他上路。还没寻思清楚,猛然间听到咳嗽声。德寿妈心头一震,她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转头四处张望,三个大的都没在这儿,自己也没咳嗽,那是谁呢?难道是?不可能!她转身走到炕边,愣着两眼直瞅着眼前直挺挺躺着的小德民。没错——是小儿子,躺着的德民又开始咳嗽了。没等她这当妈的表现出欣喜,小德民竟微微地睁开了眼睛,尽管睁得很慢很微小,但总算是睁开了。德民的眼神是胆怯地.痛苦地,当他看清坐在边上确是自己的母亲,声音低弱地喊了声:“妈……”
“哎,我的儿呀!”德寿妈惊喜异常,她立马俯下身紧紧地抱住儿子。
此后,德寿妈就用玉米粥,一口一口地喂小儿子,德民在母亲的悉心照料下,算是死里逃生了。然而,不知是留下的病根,还是营养不良,在未来的岁月里,德民的脊背往外弓的长着,脖子往里缩,不仅如此成年累月老远就能听见他嗯哼嗯哼地咳嗽声,尽管以后也治过治,却怎么治也没治好。当妈的见好端端的一个孩子长成这样,心里无限惆怅的同时也常自责。好在大儿子德寿长大了,不但高大魁梧而且身体倍儿棒。这让德寿妈心里安慰了许多,踏实了许多,家里的大事小情她也愿意和大儿子商议商议。
一天,当妈的忽然对儿子说:“德寿,俺寻思着,咱这日子不能再这个样子过下去。”
德寿被母亲没头没脑冒出来的话弄得一头雾水,他双眼炯亮的望着母亲。只听母亲感喟道:“你看**,抓挲了一辈子,连个肚子也抓挲不饱。每天早晨醒来呀,都巴望着能有个好日子,可是,看到的总是昨天的延续,我连喘气儿都是一截一截地,心里从没有流畅顺达过。”
德寿看见母亲眼圈里泪花乱颤,他心里便也跟着一起一伏地难受:“妈,这些你不用说俺也知道!”
“德寿啊,你是老大,老话说,长兄如父,你也该顶起家里一片天了,所以说呀,往后改变家里面貌就指望你了!儿呀,你要明白,要达到那一步,首先,就得你自己挺起坚硬的脊梁,撑起自己的一片天。”
“撑起一片天?”德寿直视着母亲,“妈,那俺该怎么个撑法?”
“你去当兵吧。”当妈的直言:“部队是个出息人的场地,只要你尽本尽力地干,一旦熬出头,就高官得坐,高马得骑,到那时候,这个家才能跟你真正的改改样儿。”
此时,德寿根本不知道部队里那官帽子是多么的难戴!他只是被母亲说得热血沸腾,两眼放光,因此,他当即对母亲表白:“妈,那俺就听你的,咱就去吃当兵这碗饭去,反正俺有的是力气,也肯下力,争个官帽儿没问题,你就等着瞧我好了!”
当兵——的的确确是农家子弟最好的出路,小时候德寿在大街上就经常听到那些看孩儿的大嫂大娘,对正在怀里抱着的小闺女或小孙女念叨:小嫚儿小嫚儿快快长,长大了跟官长,穿皮鞋披大氅,走起路来嘎嘎响。
在当时的农民眼里,部队就是天堂,军官就是太阳。他们不知道世界上还有什么行业比跻身于军官更伟大更幸福的了。农家子弟只要一当了兵,即便熬不上军官,但穿上两个兜的国防绿,回村找对象也比那些纯粹在家刨土坷垃的农民容易多了。德寿妈之所以让儿子去当兵,主要也是考虑这方面,尤其是她这穷得叮当响的家,将来她儿子想结婚,儿媳妇更是血难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