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

宠辱皆忘是一种境界，宠辱皆不忘也是一种境界。

—作者

第一章 玉清老货

俗话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可**三十七年冬，三国的玉清家却迎来了两件喜事，一件叫添丁加口，一件叫置田置地。前者自然是玉清自个儿出力流汗的结果，后者却整个一算得上喜从天降。据三国一房之外的裤子裆的村人说，血气方刚的玉清当时禁不住喜极而泣，挨家报喜，把两句蛇溜水的出口传播得铺天盖地：

“个鬼**的！巧得很，我一锄头就挖了棵带根的苗。”

“个鬼**的！想不通，我收礼就收了个不敢想的礼。”

其实，关于玉清的那句一锄头的话是不是那一年说的，关于玉清的那句收礼的话又有没有水分，很值得推敲。就有三国里另一脉的一个叫松兰的后人提醒了村人说：

“都想想吧，要不是我婶娘隔年落了塘，我叔会平白地说来‘一锄头’么？”

“至于说我叔是不是吹牛了说‘收礼’，我敢担保他肯定有爱好（hǎo）的成分！”

于是，裤子裆的村人里又流传开另一种说法：

“玉清家的那个疯婆子死了，叫他想到没了二锄头。没了二锄头，才念着一锄头，有这么个时间差。”

“说到他收礼那回事，都想不到他家是替那教书匠家打长工的么？长工该不该问地主要工钱？工钱可不可以冲抵一部分那赠送的田地数？有松兰家为证呢。”

这个绕大了的话题差点儿扰乱了一个故事的开场。闲人不说明在先，传宗接代和享受地主的荣耀固然是古往今来国人的热议，却于这个故事来说，该有所偏废。若干年后，玉清的造人运动和他经手的历史事件会给后人带去几许祸福，这才是笔者引领读者关心的方向。不能将玉清那个落塘的疯婆子一笔带过，一则因为她跟玉清一样对造人运动功不可没，二则不给人家一个呼来的名号就算不错了。疯婆子是失足掉进门口塘呛死的，呛不死就不叫疯婆子了。望着疯婆子从门口塘里捞起的身条，有先辈的裤子裆人跟后人回忆说：

“可惜了！那么高挑的个，那么水灵的相，叫玉清再也没得睡。”

说这话的主儿疑是个好色鬼。就有不好色的主儿显了正经说：

“有什么可惜的？毕竟是个疯婆子，也只有玉清睡了她安逸。”

不管两种说法有无甜葡萄与酸葡萄之分，有一个事实是裤子裆的村人叹为观止的，那就是玉清得了个人高马大又仪表堂堂的旺家儿，跟他那拿不出手的五短身材和半边儿癞头风马牛不相及。世人对这种香火相传的现象有一个形象的**喻，叫做：破窑出好瓦。很明显，好瓦是疯婆子改良的质地，从此优化了一窑的品种。只可惜根基打牢，人即做鬼，少不了叫世人又**然长叹。

还有一点是要说明的：疯婆子是个外来户，非十里八村的人口，亦非本乡本县的户籍，听说是跟了江北那边逃避兵荒的人流蜂涌了来又流落此地的。换言之，玉清捡了个无本的货色，也叫他的后人念及域外的血脉。会不会有一天血脉回流，或是如洪水般泛滥成灾，全看那做后人的造化如何，是否经得住新时代的**。

疯婆子死后，玉清没露出过多的哀伤，从此一辈子也没再娶。事实上，像玉清这种谈不上智商更谈不上情商的蛮力汉，就算死了娘老子也是流不了几滴泪的；加之他家徒四壁的贫雇农的家底，能讨一回老婆度个后代，已算是人生的幸事一桩。可别忽略了“蛮力汉”的字眼。蛮力是会传给唯一的儿子的，又会传给满堂的孙字辈。那一代接一代的后人会借助前人的蛮力如何讨生活，如何混世界，如何弄出点惊世的声响，**是一个可叹的话题！

跟蛮力汉的质地相提并论的是贫雇农的身份。有一个疑问值得解释：玉清家到底跟教书匠家是什么关系，竟然有田地相送？裤子裆的后人里有人翻过宗人谱，查到实证：玉清他老子跟教书匠本人四代之前系一母所生。也就是说，玉清跟教书匠的儿字辈系没出五伏的房兄弟。怎么就有这一脉穷得叮当响，去那一脉做雇工？又怎么有那一脉富得流油，动不动送田地？有一句话可以回答前者，叫做：兄弟相帮。时下不是有千千万万个处在原始积累当中的家族式企业借助三亲六故的关系演绎着一边剥削一边受剥削的人间活剧么？剥削的越来越富，受剥削的越来越穷，落到最后就有了贫雇农与地主之分了，不足为怪。有三句话可以回答后者，叫做：护肚皮；谋出路；送人情。别忘了三国的说法。三国是魏蜀吴打得天昏地暗的，可见裤子裆的这一房里就有一个不团结的毛病。不团结就一代一代地开骂开打，不惜把肚皮露了给外人看，直到有一天叫教书匠寻到一个护肚皮的机会。谋出路或曰谋退路。**三十七年那光景，**大战已打得如火如荼，却还没露出孰胜孰败的迹象。可教书匠并不这么看。凭着他博古通今的眼光，他料定代表地主阶级的蒋家王朝即告覆灭，代表无产阶级的****将取得政权；土地改革将是迟早的事，有产无产将是祸福的根。古人说，预则立，不预则废。这会儿之最大预者，乃扔掉得来不易的土地，像扔掉一条**蛇；这会儿之最大不预者，乃死抱着土地不放，像死抱着**蛇不放。即算****有一天败走，那没了娘老子的玉清不是有父子两代替本家卖命来的么？像两条狗。一条狗死了。一条狗还活着。活着的那条狗竟活出个人样来——讨上了一个过**子的婆娘。婆娘是个疯婆子又当如何？玉清竟有得来后人的这一天！还是个爽心悦目的傻小子呢，何不**之美，就了那小子做生的当口，将一个天大的人情送上门去——割一块田给他，又割一块地给他？不叫他玉清感激得要死，那才怪呢。不叫这颗心施舍得满足，那才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