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花忽地从门口山的溜坡深处探出头来。当然是**了**子那头的溜坡,当然是看重了副工看轻了农业因而连带地看轻了种植业因而叫**那会儿都好好儿的一片梨园荒废到七零八落的溜坡。因为夜幕已经深浓的缘故,又因为中堂陷入思绪的缘故,翠花沿着溜坡那边的山脊走到了中堂的面前,他竟然没一点儿察觉到那一路的响动。翠花拿一串似责怪非责怪的难得柔和的口吻问了他:
“没发现天色已经黑得伸手不见了五指么?就忘了家里还有请来的客人撇在一边了?哪有做主人的,做教子的,把客人,把教父,搁在家里,自个儿却在这里装呆发傻的?就不怕人家要生你的气?就不怕我一个女人家应付不过来?打你的手机又丢在了家里。想你是赶那工地上的活儿才晚了回家,却不想你是在门口山上做无事的拖拉。你呀你,我该怎么说你来着?!”
中堂抢在开口之前朝翠花的身后跨过去一步,又不要停了步,又大步流星地领头走开去,把一串答来话留给了翠花:
“今儿个是该听你啰嗦,是我把客人这就怠慢了!可是你心里明白我为什么偏要在这里拖拉。可是我没有拖拉的理由那又怎么样呢?你一个女人家哪能懂得一个大老爷们儿的心思!又哪能懂得一个大爷们儿跟另一个大老爷们儿之间该怎么相处来!你只管你备下的饭菜,还有你备下的酒水。可忘了还要叫上松兰,还要叫上老**么?我一早上可是这样吩咐你来着。”
翠花落在了中堂的身后,却不忘把答话赶上前去:“都不是你**心的事!你倒是有该**心的事!你晓得你见了教父都该说些儿什么么?”
中堂拿鼻子哼哼:你这婆娘!你已经有多少年不把你男人的老娘叫一声婆婆了?!你硬是把她老人家养大了你男人之后又帮你拉扯大那一大堆隔了代的吃饭猪视而不见!你怎么就不能放下她当年不借钱给你起房的那点儿仇隙呢?当心我哪一天又**你不住就要拿拳头揍你一顿!
翠花也拿鼻子哼哼:你这冤家!我晓得你提醒来老娘**提醒来松兰还要要紧呢,可别指望我亲口叫一声她婆婆你就上门去做那座上客吧,我只会例行地喊了柏枝或者婷婷去跟她做****的打一声招呼。来了她我不会嫌多,不来她我不会嫌少。我这样的态度你能怎么着?
因为家中等着高兴的事儿,中堂脑子里可是连闪也没闪过要把媳妇儿怎么着的念头,翠花也心里猜了他说我谅他也不敢在今儿个有他教父在场的场面里犯来**!
事实上,无所谓有中堂犯来的**,只不过是翠花想到了今儿个有贵客上门就禁不住来了点儿庇护伞下的矫情。
当翠花跟中堂一前一后跨进灯火幽暗的**村又跨进自个儿敞敞亮亮的家门的时候,翠花一眼的**:堂屋里,中堂下,香几前,八仙桌那边,一旁趴着头挨着头的柏枝和婷婷那两个;一旁趴着头无头可挨只好支了一条胳膊像懒狗一样歪在桌面上的松兰;八仙桌的**位上,当然坐的是或半趴着的是今晚最尊贵的客人他教父的身份又城里人的身份又专程从城里串门到乡下来又像个下乡作报告的镇长那样报告在农家的那个三国里新评的头一号。头一号拿一根手指头戳在一本大开页的展平在桌面上的本子的中央,引了一旁的那两个齐齐地伸长脖子做了那凑近的看客,引了另一旁的那一个隔着嘴里吐出的烟雾做了那不愿凑近凑近了也是白凑近的看客。看客的眼光会齐的去处,竟无关奉给他教父看来的那一纸这会儿在灯光下金光闪闪的录取通知书,竟只关跟金光闪闪无关的一本再寻常不过的本子,叫翠花大老远关在眼里就心中念来哪一样抢了风头哪一样受了冷落哪一样是芝麻偏做了西瓜哪一样是西瓜偏做了芝麻。中堂没来得及念出翠花一样的心声,却叫门槛外一团涌动的黑暗惹去了眼风。他顿下脚步,把投进堂屋内的眼光收回到门外,倒了头又定了睛去辨了那一团黑暗的面目。还没来得及辨开来面目,早就把一团气息这就辨开来。气息可不是一颗老树蔸么?那棵总揽一地荫的老树兜?老树蔸偏做了一枝本末倒置的嫩树梢儿!老树蔸还嫩树梢儿地叫凉在黑暗里的门槛外!于是,中堂叫舒畅着的心情忽地拐了一个弯,唬下脸,出厉声:
“娘,谁叫你就坐在这黑灯瞎火中的?是她翠花么?是柏枝跟婷婷么?”
娘在黑暗中抢来话:“莫瞎怪孩子他娘,莫瞎怪两个孩子!都喊了我的,都喊了我的!是我吃过饭了就不想再进屋,是我要听他教父说教说教就又想把耳朵凑来这门口外。呐!你看看我这吃剩了的碗,你看看我这吃剩了的碗!”
就有一只夹着筷子的剩饭碗夹在老手间,夹出黑暗里,夹进亮光中。
中堂还不改厉声:“谁叫你自个儿提前吃饭的?我才不信翠花那婆娘喊过你呢,她狗改不了**!就懒得说她。如果我这就非不可要你进屋坐上一回呢?哪怕是不吃不喝地坐上一回?”
娘还在黑暗里迟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