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堂拧了眉,冲了火燎燎的来人强作了镇静:“乱嚷个什么!什么‘房子’?什么房子‘被拆了’?还‘大窟窿小穿’的?还‘底儿朝天’的?你说的是老屋那边么?除了这边不就只剩下那边了?你慢慢说……”
来人可没法慢慢说,还挟风带雨的哭腔:“你爷爷的棺材没叫挖穿,这回就挖穿了,还不叫房子被拆了么?那包裹骨灰的毯子给扯到了地面上,那不同于石灰的骨灰都撒到了三座坟开外,还不叫底儿朝天么?快下到地下来,先放一放这活人的房子,先理一理那死人的房子,去后山垴看看。是那条我给你老子亲自包上骨灰的绣了个龙凤呈祥图案的毯子叫一只老狗衔到山头这边来了,我看着奇怪,又想着奇怪,才找到了你老子的坟头上去的,那个惨象呀……”
中堂的脑子一下子炸开来:我又被挖坟了!这回轮到了我更见亲近的老子辈!这回轮到了赶上火化政策只留下骨灰的老子辈!连骨灰也不放过,可不是**灭绝人性的畜生么?!只见他再无二话,飞也似地穿檐走壁而下,携了报信的老娘,丢下报信的老娘,朝后山垴上那埋了亡父的坟头间,风也似地蹿了开去。
惨不**睹的现场。
不**睹,还要睹。
妖芝跟到了眼前,絮语也跟到了眼前:“中堂,谁干的,**也能一眼望穿呀!中堂,他是你老子,又不是**,要是我我劝你这就算了!中堂,养儿报仇跟养儿防老,可是一样重要的呀!中堂,男人一把火,女人一盆水,为**可不是不懂这个理……”
妖芝说到放不下。
中堂想到放不下。
一个中堂硬是给劈开成两个中堂:一个愤怒的中堂;一个把愤怒摁住的中堂,即冷静的中堂。两个中堂在中堂的心里直打起架。
愤怒的中堂直吼起:“老子的本事受到了第二次挑战!”
冷静的中堂作平声:“不,是你的**劲儿受到了第二次挑战!”
愤怒的中堂直吼起:“古人说,是可**,孰不可**!”
冷静的中堂作平声:“可不要忘记,这是那俩兄弟明显的激将法!”
愤怒的中堂直吼起:“我怎么能跟眼前的老娘做交待呢?”
冷静的中堂作平声:“老娘可没有要你为爷爷的坟头被挖做什么交待!”
愤怒的中堂直吼起:“被挖的两座坟,有程度的不同!”
冷静的中堂作平声:“可被挖的两座坟,用心却相同!”
愤怒的中堂直吼起:“我清明节被挖一座坟,我五一节又被挖一座坟,前后还不到一个月!”
冷静的中堂作平声:“你应该也去激将他俩兄弟一回,说,有本事,就再找来一个节**,一座坟,挖来看看呀,累死你!”
愤怒的中堂直吼起:“当我还想不到全是绍兴的主意,全是绍旺的出手么?”
冷静的中堂作平声:“也许有一天,还有一个绍旺的主意,绍兴的出手呢,你计较得完么?”
愤怒的中堂直吼起:“叫我怎么就咽得下这口气呢——再一次乖乖儿地把一座掘开的坟墩重新掩埋起?”
冷静的中堂作平声:“为什么能**屈头一回就不能**屈第二回呢?须知,壶口镇的**跟他绍兴穿的是同一条裤子。须知,你活着的中堂不叫**看重,你死去的先人还能不叫**看轻?!”
愤怒的中堂忽地做了泄气的皮球:“难道我只有骑上摩托车,去下畈村的内内外外乱转它一气,泄泄愤了事?”
冷静的中堂忽地把哭脸儿改成笑脸儿:“这主意不错,只要你绕开村**会,又碰了他绍兴绍旺两兄弟能装来睁眼瞎就成。”
于是,就有裤子裆的砌匠工袁中堂疯骑着摩托车在下畈村上上下下兜来圈子,像是喝醉酒。这是好几个下畈村的村民看到的场景。就有人问在心里,又答在心里:疯骑是必须的么?摔死他!就有人问在嘴里,又答在嘴里:他凭什么做了无头的苍蝇呢?他无头的苍蝇跟有头的苍蝇一样,撞向了方孝河的方向呢。一时半会,还没有人能弄懂他兜来圈子的必要性。一时半会,倒是有人把他的行踪就看得**切。
有人说他去找了一千零八脚。
有人说扯淡,他是去找的方木瓜。
这是半个月之内就传开的争论。
争论说明中堂跟同氏家族的村支书之间那点儿恩怨要封也封不住。
说去找了一千零八脚的一方绘声绘色:某某人亲眼所看亲眼所见呢,中堂是直接把摩托车开到一千零八脚家的晒场里去的。某某人也从旁作证,一千零八脚从门槛内跳出晒场外,像迎接亲兄弟一样凑上前去扶了上门客。那还能有假么?那还能不是**?你想呀,两个人是不是有太多联合的基础:都跟绍兴有仇;都是练家子的身份;都是不好惹的角色;都需要找一个帮手;两个人还在三岔路口有过初次的谋划呢;中堂一心报仇,就不怕上一千零八脚的当;一千零八脚**中堂更见恨绍兴,说不定是**心要帮仇人的仇人。这叫什么?这叫互相利用!这又叫什么?这又叫联合阵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