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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门是大姐大，静性子，父母和姐妹之间最稳重的一个。却不意第一个做出那出格的事。她是在一夜之间跟了一个叫骡子的四川矮子消失在桐梓沟煤矿的老煤场的。那会儿有人就看见了俩人把身子双双钻进老煤场深处的杨树林。三天后，东门跟骡子私奔的消息得到了印证。祥忠气得像头发怒的公牛，瞪红了眼，又瞪绿了眼，把一只大手当作公牛的一只蹄，狠狠地扇去或踢去那告密者或曰目击者的脸膛，一句话都没说。妖芝那个哭的，骂的，拍腿的，还**地的，一估脑儿的气绝相，又爬起身子来学着祥忠把那倒霉蛋一顿乱捶来，还连了声的吼：
“个鬼**的！为什么不乘早阻止她？个小**子！为什么不及时报个信？她不是你姐么？你就不心疼她？你是不是良心就叫狗吃了呀？！”
不难想那挨揍的倒霉蛋是排行老二的南窗，她那会儿才刚刚进煤矿，碰巧就窥见了为姐的私密。南窗告密不讨好，直觉得**屈，就还嘴：
“我哪晓得她那是出逃？她连一个包袱也没带！再说，她不是结过婚了么？还生了孩子呢，谁晓得她就那样子狠心？”
南窗说过“狠心”就后悔，因为她怀疑这样的狠心也可能会发生在自个儿身上。只是她的话牵出了婚嫁，牵出了孩子，就也把那父母和姐姐的一份心迹或明或暗地给抖露了出来。祥忠夫妇是把那份心迹说在明处的：
“我这几个闺女，嫁**嫁狗，都行，就是不能嫁给做煤矿的。”
言语间透露了对亲生骨肉最低限度的心疼。所以就有东门早早地出嫁，嫁给一个邻村老实巴交的汉子，目的很大程度上在于要断了东门想入非非的后路。东门是把那份心迹说在心里的：
“我错了初一，再不能错十五。儿孙自有儿孙福，我还是先叫自个儿好好活上一回吧。”
既然把儿孙都看得透了，更不用说那个不对眼的男人。对眼的是哪一个？可不是哪一个。只要是这地底下一块儿做煤矿的就行了。糟糕！这不是整个一逆反心理么？乖女儿什么时候就变成了唱对台戏的？一个唱对台戏？五个唱对台戏？
祥忠夫妇径直去找了那帮四川矮子。那个为头的鬼佬倒是把话说得够痛快：
“是骡子带走了东门；我们这些人也没一个不晓得这回事；你要说是个阴谋也可以；可是，老哥，老姐，我保证东门随了骡子会过上好**子。就都放宽心。”
说过，鬼佬还嘻皮笑脸，还把祥忠夫妇的肩膀各拍了一回，仿佛是老朋友牵走了老朋友家里的一头牛去犁田，用不着大惊小怪。祥忠夫妇听了，那个愤怒的，叫：
“个鬼**的！你就仗着老板要你这帮鬼佬出死力赚钱为所欲为？就不晓得你外地人的身份么？你硬是茅屋搞到了正屋了！还公然说‘阴谋’！公然说‘放宽心’！就忘了**散人家家庭是件该脸红的事？就忘了你穷得叮当响的四川叫人正眼都不要瞧一回？”
心中那个恨！可是，四川矮子是结成了帮的。那帮四川矮子的背后更是有钱有势的、指定了会护来那一帮会舍来这一家的矿老板。你能奈何得？你还要想你本地人的身份么？拉倒吧！就算你是皇亲国戚又怎么样呢？皇帝为了自个儿的利益都是可以杀掉亲兄弟的。你算个**巴！算个**巴的念头一过，祥忠夫妇就只好**气吞声，私下里结伴，一路向千里之外的四川进发。
这一边人脚未到，那一边电话就到了。表面上还挺有人情味：鬼佬告知祥忠夫妇的地址可**实不虚，祥忠夫妇可不曾走一脚冤枉路。祥忠在去的那一路对了妖芝叹：
“你以为他愿意担保说的不会假？他那是害怕你晓得假了，会回去跟他拼命，就先把你的心理拿捏了一回。个鬼**的！他拿捏得准。”
妖芝在回的那一路对祥忠叹：“来了也是白来！那人影儿早不知**到了哪里去。想来他是躲在暗处，望着咱找在明处，能找得着人么？个鬼**的！一个大活人，这就算给丢了。”
丢了就要想丢了的结果。结果的好坏是跟骡子密不可分的，正所谓嫁**随**嫁狗随狗。这就又细想来骡子这个人。骡子是因为“罗”姓的“罗子”同了它做畜牲的“骡子”的发音改换来称呼的。骡子在那帮四川矮子中算得上个上等货色，长相灵醒，身材匀称，只是像骡子一样不愿意发来声。这就拜托他逃不脱矮个的、不愿意发声的、还有点儿慈眉**目的骡子带给东门一个好的归宿吧。祥忠夫妇末了只剩下心中那份对女儿的深深的祈祷。
十年之后，祥忠夫妇再一次见到了东门的面。那个时候，有太多的意想不到叫夫妇俩瞠目结舌。首先是东门做了夫家那边一家尼姑庵俗家**的身份。其次是东门“烂在四川也不要回头”的坦白。再次是东门嫁的不是骡子而是骡子半痴呆的兄长的结局。末了是骡子原是个有妇之夫的**相。这个倒叙的过程再颠倒了来看，叫夫妇俩就把闺女当年的出走，及其随后的遭遇，还有其中受尽磨难、皈依佛祖的心迹，都看了个一目了然。未及话落，两个老的又一次扑漱漱地**落泪。而那个小的却表现得异常的平和，平和得就像才说过一本戏台上的戏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