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点儿想不下去了,就接通了纪居正的电话。
他重复来那句心底里的和嘴巴上的叫唤。
只不过,他把纪秃子改称了纪院长。
纪居正在电话里答应了他的相约,是琢磨不出咸淡的语气。
越是琢磨不出,就越是逼着琢磨。他纪秃子到底是一个咸的态度,还是一个淡的态度呢?就一般的人情世故而言,找上门去的麻烦,还能有一个咸的态度么?所以他应该是一个淡的态度。从案发的夏**到待审的秋天这几个月里两个人仅有的两次接触来看,看不出他是一个咸的态度,还是一个淡的态度。前一次他更多的是表现出对一桩连环**案为什么连环的兴趣。后一次他更多的是表现出对一桩连环**案的凶犯为什么是一个作协**的教子的兴趣。也就是说,他把案子的性质和犯案者的命运做了深度的模糊,叫作协**听了摸不着南北或如入五里雾中。他这是一个法官惯有的滑头么?还是把一份友谊就**在了不言中?他留给了这一个太多的想象空间,却叫这一个又想不出个所以然。有一点是肯定的——也只有这一点肯定,他纪秃子是这桩连环**案的主审法官,不二人选。原因没有别的,大凡芷江市的重案要案,当然包括芷江市属下的金顶山县的案子,近年来都是由了他做主审,这已经成为一个惯例,没有人就敢挑战惯例。
因为对咸淡的困惑,就又困惑起见面的地儿。咸的态度是必须有一个咸的地儿的,淡的态度就无所谓一个淡的地儿。那么,即将见面的地儿到底是一个咸的地儿呢还是一个淡的地儿呢?说咸就不淡。它是文学沙龙的地儿,且是这一个心仪的地儿,又平**里指定的地儿。还有什么尊贵的客人能叫这一个请进心仪的又指定的文学沙龙里来的么?所以,这一个款待他秃子是最高等级了,是咸进了盐罐里。说淡就不咸。它毕竟只是一家大排档,跟星级酒楼无关,跟**美侍一对一的服务无关。一顿两个人的吃喝下来,它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叫主人掏过两张大票的。所以,客**可以说主人太抠门,你小子待我淡如清水呢。不管是咸是淡,我就是这个档次了。袁望乡最后把约会的地儿敲定在大排档。
还好,大排档里仅有的两个包间就空出了一间。
这是袁望乡出门之前特意地通过电话跟店老板交涉的结果。
纪居正是在一刻钟之后才赶到的。袁望乡望着他绕过窗外露天里一排排的食客和食客桌前一盏盏的散光灯向这边走近来,别提那个心里多高兴。他心说,他只是让我等了一刻钟。一刻钟充其量算个**呢!
包间正宜说话。把门窗户扇关起来的包间更宜说话。
时在深秋,又深秋的初夜。关起门窗户扇的包间让人觉得冷热有度。由此却能反衬出窗外的食客是在耐寒中。有意思的是,冷热有度的这两个,有兴致说话,而耐寒中的那一片,也热烈地说着话。
说话当然是由袁望乡挑起头的。自然也有纪居正把话接了说。说在吃喝之中。又说在吃喝之后。吃喝之中的说,有一句没一句。吃喝之后的说,紧一句松一句。
有一句没一句的说十足的**。**如,袁望乡就说了:我说老同学,我到底是该称你偏咸的纪秃子呢,还是该称你偏淡的纪院长呢,要不,还是称你不咸不淡的纪居正吧。你纪居正就告诉我,或者我袁望乡就告诉你,人生到底是不是一场梦?梦里是**该苦中作乐?还是**该一苦到死?冷不防,就有苦中作乐的,逛一逛洗脚城,睡一睡**子,**如一个副院长和一个**。冷不防,又有一苦到死的,茅屋为秋风所破歌,或干脆把红楼当作写字楼,**如他千年前的杜甫和百年前的曹雪芹。你说,谁个值得?谁个不值得?哈哈!你给不了我一个正确答案,我也给不了你一个正确答案。最可悲的是谁也不要谁给谁一个正确答案。**如,纪居正就说了:我说老同学,没想到你袁大头今儿个就公开唤了我个纪秃子呢。很好!够咸,不淡。可你别忘了,我纪秃子是人到中年才秃的,还可以拿假发做来修饰,而人家袁大头是与生俱来就大的,还跟那个著名的袁大头一样没法子修饰。你袁大头就告诉我,或者我秃子就告诉你,人生是梦也不是梦呢,全看你我做怎样的行走。执着行走在苦海之上,那就是梦了。执着行走在乐土之上,那就不是梦。想来一个**是不愿一苦到死的,因为他不敢说他没有在洗脚城行走过,正如一个副院长不敢说他没有在**子面前行走过。所以,别再提你的杜甫,别再提你的曹雪芹,巨人就是巨人,竖子就是竖子。你妄想成为巨人的竖子为什么就要在我不再妄想成为巨人的竖子面前绕圈子说话呢?
袁望乡是特别留意到纪居正提到“绕圈子”的字眼的。既然人家不愿意绕了,袁望乡就小心翼翼地把话归拢来,归拢到似紧还松的**案的话题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