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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姬识趣，见北扇进不得煤矿，就在父母面前连提也不要提自个儿掉份的资格。可人长性长，总不可能烂在裤子裆里吧。于是她螃蚾儿赶大阵，随了裤子裆一帮老少娘们儿去三十里外的金顶山铁矿做捡铁活。那时，说改革开放已不稀奇了，农民工走出农门已不在话下。只是种田跟做工本末倒置，就近跟求远本末倒置，以至大批的田地撂荒，农村蜕变成空巢，想来还是个久远的概念。捡铁活是由金顶山铁矿的劳动服务公司组织的。由铁矿一线的富余人员或铁矿的子弟做**者，或曰做监工。由非铁矿的外来农民工做苦力，或曰在满铁矿废弃的矿土矿渣中刨拣铁石，做拾荒者。监工拿固定工资。拾荒者按劳取酬。监工**不晒、雨不淋，还见冷不丁的一声吆喝来。拾荒者****头下、泥泞地上像狗找屎一样地找铁石，还见乖乖儿的喝东不朝西。这些个都叫香姬识得了什么叫城乡差别。
可香姬有香姬的得意处，那就是那些个铁矿子弟一开始就朝她投来了异样的眼光。这边异样了还不算，那边又冷不丁的异样来。
“别理他那些个好看不好吃的小畜生！”那边沉着脸告诫她说。
沉着脸的是在财务室发工资的当口把她叫到隔壁的经理室里说下那一番话的。香姬听得有点儿**，又听得有点儿莫名其妙。
“香姬这个名字好，有文化。一定是个高人的取名吧？”他又把话头改向名字的研究。
那当然！算你杨经理有眼光。香姬差点儿就要把一句应声应出口来。可她就**住了不要应声，只回给他一个淡淡的微笑。
“回吧。我还会时不时地叫你来坐坐的。”杨经理末了挥了挥手，也回她一个淡淡的微笑。
可香姬却看杨经理的微笑不同于自个儿的微笑，那微笑虽说也淡淡，却淡淡里透着光的热度，光的色彩，光的摇曳。抓不住的是光。抓得住的是声。那声儿是一声连着又一声的呢——他杨经理不是说了那一番莫名其妙的又意味深长的无头话么？他说了“好看不好吃”。莫不是说他自个儿好吃不好看？他说了“名字好”。莫不是说那名字后面的人更好？他说了还会“叫你来坐坐”，还是“时不时”的叫你来坐坐。莫不是说他有一天会在那坐坐里冷不丁地挑出个不一样的话头？就等着他的话头！就等着他疑是富余人员富余到服务公司经理的位置又听说跟家里的黄脸婆闹得不可开交的杨经理要对一个外来的农民工说点儿什么！我准备好了的。
很拖了一段**子，算起来前后跨过了两个年头，杨经理还**的时不时地叫香姬去他的经理室坐坐，却不见有什么不一样的话头。香姬做着隐**的功夫，越隐**越觉得不见有的话头里**有话头。一个初秋的午后，天下着不断线的雨，杨经理才把香姬叫进经理室，就“嗖”的一声把门关了，又急急地把她拉了去后窗边，又握了手，又喘了气，赶来一堆胜雨急的话：
“好香姬，你是个越看越好看的姑娘，不轻浮，不死气，无愧于人中凤。可我这会儿并不想给你唱赞美诗，我只想来说我。你晓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么？是总工程师，是教授级，是不要混官场的隐世高人，然后才是隐到一个破服务公司经理位置的小经理。我这才跟矿里签下了一笔最不起眼却最划算的合同，就是由我个人承包回收矿里的所有矿渣矿土。你一定不晓得这其中的暴利！没人晓得这其中的暴利！因为你和所有的人都不是我这种货色的工程师。一句话，我很快将变成一个有钱人，一个有很多很多的钱、算是好（hǎo）吃却不算不好看的半老头儿。我能保你这辈子吃香的喝辣的，过王妃一样的生活。我说小心肝，我的小心肝，你能做我这心尖尖儿上的王妃么？”
香姬来不及回话，遮羞布已经被扯下。
适逢东门历十年顿悟人生、返家省亲的当口。香姬把话偷偷地说给大姐听。东门就回她：
“姐是过来人，自然懂得你。只是你四个不争气的姐姐都做了鸟儿四处飞，留下伤透了心的又**见衰老的娘老子没人看管起，想来是罪在不赦的过错。你听得懂我的意思么？”
哪有听不懂！于是就有香姬转过头去跟杨经理提唯一的条件：
“不听你一百个理由，你不离婚就算了，却要在月供我一个铁矿工人的工资之外，去芷江市那边给我买一套像样的房子。”
不必说杨经理乐得二话没说。这个在废弃物中陶金的暴发户，以跟他的资产相**起来微小到不足说道的代价，得了中国自改革开放以来最早一批有钱人**的便宜，算是又做了一笔划得来的生意。单说香姬不选省城、不选县城、就要选那个介于省城与县城之间的芷江市做她落巢的栖身处，就饱含了她那份对谁也没有说出口的却不难想见的抛不下老父**的用心。县城就近了，容易叫乡人看到她二**的影子；省城就远了，一旦娘老子有事就没个应急的手段。说不定这**良的姑娘还有一份替杨经理节省开支的心思呢！
娘老子要不要应急？倒是小兄弟等着应急，应急又无功，这却是后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