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中堂拜师
祥忠夫妇视幺儿中堂如掌上明珠,其中有一份喜,有一份忧。喜的就不必说了,传宗接代呗。忧的就值得另说:这孩子的身子骨**起五个姐姐就虚弱得多,经常的感冒发烧,常年的扮了蔫茄子相。祥忠是这样脱口来儿子的精神头的:
“个鬼**的!不公平,该活蹦乱跳的雄**公成天闷声不响,不该活蹦乱跳的吃饭猪偏成天叫个不停。”
吃饭猪自然指的是五个闺女,没把吃饭猪直呼成小**婆就算不错了。
妖芝则这样叹息来儿子的无精打采相:“哎!是我生他上面的五个姐姐耗干了身子骨,轮到我可怜的麻**鼓拱进娘胎里,那供他的油水就所剩无几。”
“麻**鼓”是夫妇俩用心地喊给儿子的一个小名,既有叹息儿子像蒙紧的鹅**石一样不长个之意,又包**了叫儿子神鬼不侵的心愿。
侵不侵的是儿子的命相。给不给儿子一份不侵的本钱则是做父母的应尽的本分。既然先天无可救药地亏了儿子,那么后天就得千方百计地替儿子补救。补救在吃喝拉撒上:三天两头吃油淋淋的蛋炒饭,吃到饭鲠喉,叫五个姐姐看着只有咽口水的份;或是饭前,或是饭后,喝多见的大碗猪油水,喝少见的小碗蜂蜜水,叫五个姐姐看着又干舔了舌头;拉撒的稀了,就赶忙在进食的下一餐中改来干的,拉撒的干了,就赶忙在进食的下一餐中改来稀的,叫五个姐姐也从中争光不少。补救在对小骨头的用料上:五个姐姐得干活干到只不要累死的份儿,而幺弟则相反,任凭玩儿玩到跟活儿不沾边,还爱不爱给干活的姐姐们添乱的份儿;孩子时值读书的年龄,五个姐姐一律读上两三年书后,得弃学,而幺弟则相反,任凭玩儿玩在学校里,玩在去学校的路上,玩在两三年重读来同一个年级,只要你天天背上姐姐们曾经羡慕不已的书包上学就行;不读书了,五个姐姐是不由分说地要早早仿了娘老子赚钱养家的,而幺弟则相反,你是花钱的主儿,花眼前叼纸烟的小钱,花来**起瓦房的大钱,至少没人会强求你眼前要去寻一份赚钱的活儿。
有人把这一家子重男轻女的情形看到管不住嘴,说:
“祥忠哥,我本不想说,却**不住还要说,娇生不是罪,惯养却是过。我看你是不是过于溺爱了你家中堂,把那句古人的训诫——儿子要**养的说法,给忘了个干净?”
说这话的是三国里的松兰,他因为玉清老货的死而逢了祥忠的话就“不想说”,实是不敢说。祥忠鼻子里哼了一声:
“少跟我说大道理,我只有这一根苗!”
好像一根苗是应该游离于大道理之外的。又有人把这一家子重男轻女的情形看到看不下去了,说:
“妖芝,就是祥忠买汽水给我喝,也买不到我这句话。他是害了他五个闺女的,你就要害了你唯一的儿子么?——你以为古人说儿子要**养,是说着玩儿的?”
说这话的自然是三国里的立新,他一个叔字辈有无话不说的资格,却决不轻易把这资格滥用于侄子而只滥用于侄媳。这是他跟两个晚辈的人缘,有他个人的因素,也有祥忠和妖芝的因素。妖芝报以他不变的笑脸:
“叔这是金玉良言,可我只有这一个儿子。”
好像一个儿子是应该游离于金玉良言之外的。有什么办法呢?出口竟跟祥忠是同一个模子,同一个模子竟印在夫妇俩不同的出口上。无所谓夫妇俩之间的同与不同,有所谓上下代之间的同与不同。
**子在向前推进。一夜之间,儿子叫娘老子有了铁锅顶了头的感觉。这又是一件喜事,同时又喜中有忧。一九九六年,即麻**鼓二十岁那年,他的身高一下子从一米六十五蹭到了一米七十五,还横向发展,膀大腰圆,还黑皮疙瘩,改红脸气象。气象之外,又重彩来一对跟五个姐姐一样儿的丹凤眼,叫村人看了全觉得这后生就有一股子说不上口的神采飞扬。祥忠夫妇是从儿子这一年暴涨的食欲里惊识儿子身体的变化的。看到儿子眼前像苞桐树,去年还像铁橡树,怎么能不叫做父母的心里那个满足,又恍恍然如一夜之间!从此,夫妇俩情不自禁地把儿子的叫法作了改口,不再呼麻**鼓,又呼回中堂儿。蹭成了人长树大的中堂叼起烟来像个男子汉,发起愣来身旁没个伴,这种情形又叫祥忠夫妇看着眼里别扭,想着心里别扭。别扭是经不住推敲的。推敲来原是儿子那一般的后生或外出打工去了,或升学深造去了,只剩下他一个游手好闲。游手好闲的念头一经占据夫妇俩的脑瓜子,替儿子找出路的想法就萦绕不去。一**找不到出路,就一**铁锅顶在头。一年找不到出路,就一年铁锅顶在头。眼看着这一年行将过尽,一**里,猛然地,祥忠夫妇找儿子开起了家庭会,夫妇俩双双灿来一脸的笑,矜持的笑。先是祥忠开的腔:
“我儿中堂,你已经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原指望你读书戴顶子,做个中堂的,哪想到你根本就不是块读书的料。不是那块料,总得是这块料。你想你该做点儿什么呢?”
儿子瞪了眼,反问:“做点儿什么?”
妖芝一旁不紧不慢,暗示了儿子说:“龙生龙,凤生凤,兔子生儿会打洞。”
儿子没忙着接话,却拿一双闪亮的眼睛直扫了夫妇俩,才扫了去,又扫了来,那意思像是在问:看你们想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