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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就多有斗嘴。斗嘴就见斗功。斗争的年代煅炼了斗功。斗功却无助于斗争的年代。究其原因，玉清于斗争的年代太过人微言轻了，他一介当家作主却无主可作的贫下中农；斗争的年代于玉清太过举足轻重了，它整个一为民作主却不由民作主的强大政权。轮不到贫下中农为政**嘴，就憋足了贫下中农之间你我的斗嘴。斗嘴又有分：分裤子裆内外，分三国内外，分这一家子内外，分父子内外。最是方便又肆无忌惮的斗嘴在父子之间。常见，玉清斗不过，实则懒得斗，就开骂：
“个鬼**的！你还犟嘴。”
常见，祥忠斗不过，实则也懒得斗，起身逃：“你就晓得**！你自个儿**自个儿。”
祥忠是嘴巴还没长毛的那会儿就能跟玉清斗上十八个回合的。可见这小子不但继承了老子的蛮力，还继承了老子的烈嘴。到底是做老子的斗功老辣，还是做儿子的后来居上，裤子裆人还**给不出个爽快的答案。给不出答案还得有答案，就有云：
“都不是一盏省油的灯。”
或：“有种像种，一个模子倒的。”
说来斗嘴的话题并不复杂，净可**来眼下新收的小麦、黄豆，或者**来陈年的谷子、芝麻。少有小麦、黄豆和谷子、芝麻之外的话题，更少有把小麦、黄豆和谷子、芝麻的话题引伸到将来去。这是那个时代划定的范围，谁敢越雷池一步，叫你永世不得翻身。
**来小麦、黄豆的话题是有趣的——不是话题本身有趣，而是围绕话题展开去的斗嘴有趣，有趣到叫**后的裤子裆人十有**，都记忆犹新。
“就你怂！还第一个报名去偌大个矿山做工人的呢，却第一个从肉锅跳回粥锅里。好呐！叔就晓得赖着不回，到底是你长工的脑袋就差一根筋。”说这个事的话头往往是由祥忠挑起的，他有怨气，怨老子没像叔一样给后代一个工人阶级家庭的身份。
“个鬼**的！那当口的工人手里攥着票子，却买不到米，有**巴用？立新就有后眼，识得工人后来是香饽饽？他那是懒，懒得做农业，就赖在矿上，又碰巧赖出个肝炎来，就赖下了。”玉清千万次给儿子解释，解释到烦，烦在儿子老拿他跟立新作**较，更拿“长工”的字眼刺激他不如叔破产地主的根基，就有一个好使的脑袋。
“除了一身蛮力，还是一身蛮力！就不晓得动一动脑子找点儿副业吗——偷偷地找？不找还做出头鸟，叫小队上大队上都树了个出傻力的典型。典型能吃？典型能喝？”说这个事的话头也往往是由祥忠挑起的，不知他到底是心疼老子多些，还是心疼老子的蛮力多些。心疼老子多些就有叫老子该在生产队上省着些蛮力的意思，心疼老子的蛮力多些就有叫那蛮力该换回——哪怕是偷偷地换回几张毛票叫一家子手头活泛点儿的意思。
“人家都受得穷，你就受不得？偷**摸狗算什么玩意儿！说到卖力，哪朝哪代就不卖力能换来肚子饱的？多卖多换，少卖少换，除非有智，有智吃智。”玉清往往振振有词，他的潜台词是：****是人人平等的，一样的受穷也是平等；****又是光明正大的，偷偷地做副业跟正大不相干；即算回到封建**，也有个法理之下的吃力吃智。
一不小心，斗嘴的双方会转换攻守的角色。
“祥忠，个鬼**的！你老是跟老子找岔子，这个事该老子跟你找岔子。——老子拿十九个南瓜给你换了个婆娘，是要你替我生下一堆无根苗的么？五个没把子的货，硬是断子绝孙的料！”这回轮到玉清给祥忠挑毛病了，他有一句话没说出口：我当年一锄头挖下去，就是甩大拇指的儿，你如今五锄头挖下去，却都是丢小指的丫。差别明摆着，看你敢犟嘴！你还有什么话可说？你还有什么脸可放？你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怪我么？是你替我找回妖芝的，要是我自个儿找回试试？说什么十九个南瓜，好像十九个南瓜是什么天大的事业！”祥忠是永远不认输的，硬是从没理由中找出个理由来，理由不硬梆，又滑溜地引开话，说十九个南瓜，说天大的事业。
“喂，都吃饱了撑的，就要拿我妖芝嚼烂嘴么？我十九个南瓜的命啊！我一个童养媳的命啊！我一个老妈子的命啊！我做牛做**命啊！我肚子不争气的命啊……”冷不防，妖芝从厨房里，或从哪扇半掩着的门洞里窜出，拿一声怒吼，一溜拍腿，另加一顿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做来父子间斗嘴的收尾。这个时候，父子俩要么紧紧地闭嘴，要么悄悄儿开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