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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嘴是在绍兴的拧眉望中打先告辞的。绍兴在发呆里心想：他铁嘴这就又赚了我十五块钱呢！他好像是在打劫！他打劫得那么容易！呸！说什么打劫。他说来人财两空呢！还说来疏通的法子呢！疏通的法子是一句大空话，却也是一句大白话，我事关生死的大事听了他铁嘴的大白话就能无动于衷么？
回到家里，绍兴关起门来把自个儿跟铁嘴的相遇抢在筹钱的话题之前说给二叔听。他有点儿瞧不起二叔，私下里老嘀咕二叔“只说不练”，是个空有一张“大嘴巴”的“说货”，“不可能有大的出息”。可这会儿他还形同一只羽翼未丰的雏鸟，论智论力论人生经验还大有借鉴二叔的空间。他深知这一点，他不得不在二叔面前表现得谦卑。
不想二叔听了他的话没见半分儿的踌躇，也不怕叫一墙之隔的中堂听见，还好像故意提高了嗓门：“那还等什么，铁嘴都把话挑明了说来！既然是人命关天的事儿，就容不得他中堂舍不得拆屋。我拆了他老屋在先，还怕再拆了他新屋在后么？他会说咱这边整个一是迷信，迷信是没有的事。可我就要回他你不信迷信么，迷信也是有的事。我说有就有，没有也有！看他敢说来没有就没有，有也没有！”
绍兴一拍了大腿，又拉过二叔的手紧紧地握了，两眼放光：“好一个一‘先’一‘后’！好一个‘没有也有’！叔叫我这就要重新认识‘威猛’二字了，又要重新认识‘嫡亲’二字了！可是，叔，你这回好像格外的气壮，叫我就要对你刮目相看了……”
二叔抢过话：“我好像是吃错药了不是？一家人就不怕敞开了肚皮说，我一者是冲着铁嘴的话说来这番话，二者是冲着他中堂的话说来这番话，三者是冲着他绍旺的话说来这番话。”
绍兴追了话：“就放下一眼望穿的铁嘴的话不说，难道他中堂曾经说过什么叫你二叔头痛的狠话不成？”
二叔伸出一根手指头，又一根手指头：“不是狠话胜似狠话。我一直埋在心里没告诉你的：他说他是人，是武把式；他说我是狗，什么都不是。他说来的原话是这样的：‘我对人都爱不爱说我是不是武把式，我对狗就更爱不爱说我是武把式了！’这句话怎么叫我也磨不开情面。我琢磨了很久：他到底是不是武把式？他不过一个小小的三国里的没依没傍的**生子！我到底有没有一双当过兵的老拳？我还是裤子裆最大房头里有兄有弟又有侄子的大门大户呢！”
绍兴一时没动声色，又追了话：“再说说绍旺吧。那小子是不是趁我最近几个月跑省城，又惹来什么事端了？他又跟你说了句什么话？”
二叔摇来手：“你多心了。他什么也没做，没做混事儿；什么也没说，没说混话儿。只是多交了几个小字辈的朋友，又多说了一句‘叔还把他**武把式的中堂当回事儿么’。你不能说交朋友就一概是坏事吧？你不能说他护着叔也是坏事吧？”
绍兴作浅笑状，又做了个深呼吸，又入了正经八百的话题：“我听懂叔的意思了。就一家人也不说两家话，叔这是跟他中堂较上劲了，又胸有成竹，就寻思你我叔侄该联起手来，去会一会他充其量半桶水的中堂！好则说理，坏则动手。我这里是儿子能不能存活的大问题，怎么能不依了叔的意思呢？行！就这么干。可是，叔，有一个问题，中堂即算同意拆屋，也是要给他赔偿的吧？怎么赔？赔多少？你不是不知道我这会儿的家底穷得叮当响！”
二叔一挥手：“你是大病返贫的家底，那还用说么？！可那又怎么样？你只可以答应他赔偿拆屋的工时费，因为他拆下的材料都好好儿的，大可不必赔偿他。你还不必担心你是连工时费也赔不起的，你不妨先哄了他拆屋后写给他一张只供认账的欠条就行。”
绍兴一忽儿轻松了脸，又轻松了嘴：“工时费！欠条！事情是可以这样办来的呢！叔怎么就先于我这还算机灵的脑瓜子想到了这些呢？怪不得说姜是老的辣！如此一来，我就用不着掏出一个子儿去跟他中堂谈判了。谈得成皆大欢喜，谈不成就活该他倒霉！我说个鬼**的，这谈判可是很有点儿打蛮又很有点儿可怜的谈判呢！谁打蛮呢？谁可怜呢？”
入夜，绍兴就一头钻进隔墙的中堂家。
中堂卖工在外，还没有回来，只翠花合了脚下成群的黄口，或睁了眼，或眯了眼，一直陪着绍兴往半夜里坐去。
又入夜，又往半夜里坐去，因为还不见中堂回转来。绍兴一脸苦笑，笑自个儿，笑翠花，笑中堂。笑里想：我是省城医院里等着送钱去的身子，她是或**或假不要吐露老公形迹的嘴巴，他是或许存心躲着我的做派！临到跨出门，绍兴**不住把心里话一股脑儿地和盘托出，说是我这是没法子的事儿因而就也害了你翠花一家子没法子，你尽快把我的意思转告你男人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