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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烟燃起的当口，伴来噼叭的挂炮声，一声清脆的折骨响，不，准确地说，一声清脆的碎骨响奔袭进挂炮的喧闹中。那是陶跛子自废另一条残存的好腿传来的断**声。他没有借用外力的帮助，只徒手就废了自个儿的大骨，可见他隐世高人的功夫是何等的了得。两条腿都不能动弹了，他只有在山涧里等死。等死的当口，他有没有因为饥饿难耐就动过要咽了那条鱼、吞了那块肉的念头呢？反正他是连身边的那两个苹果、两只梨都不见啃上一口来的。
翠花哭得死去活来。在山涧里哭。在林场里哭。在裤子裆哭。
她哭得有点儿杂，又有点儿乱：我的活老子呀，你就这么死了呀！我的死老子呀，你为什么就不想活了呀！你一连几天都给我报来梦，你当作中堂的面还说了“最后一次”！可我们两个**都没意识到！可你一个****够“闷葫芦”！要不是你留下那张要卖了林场老屋和还有嘱咐来合棺的字条，我还以为你是被人谋害了呀！要不是你死在我**坟头，我也是要怀疑你是被人谋害的呀！谁谋害你呢？你一条烂命呀！谁又不谋害你呢？可不是有我娘当年的一条烂命叫大队支书和他的**兄弟给谋害了！你这是想我娘了么？可我娘已死去多年了呀！你说你是个老情种么？可老情种已活过来多年了呀！多年前你不死！多年后你却死！你心中只有我娘。你心中没有你闺女。没有你闺女也不能死在大年头里呀！大年头一过，不是还有天大地大的月份供你死来的么？你是连大年也不要了！你是对人世间的一切都看穿了！看穿了一切也不能看穿你闺女呀！闺女可是要你骑上马送一程，再送一程，再送一程……你不想送了？你说我这就有了中堂么？可他并没有我说给你的那么好啊！他九分地疼我，却一分地打我，还有时往死里打，打到我直想起我老子从来不打我！打是亲，骂是爱。可他打骂我的中堂再讨不来你这老丈人的亲和爱！再没有人**他背“三不”戒了！再没有人**他念“五念”戒了！我翠花就是遵照你的嘱咐从此无时无刻不守在他身边，也是能够看得住他的么？我看不住他。他的那对只认得钱而今又三灾两痛的亲娘老子更看不住他。看不住就保不准有闯祸的一天呀！闯了祸那还叫我和他的那一堆儿女怎么活呀……
显然，翠花有些话是哭给中堂听的。连**来，中堂一声不吭，做完他男子汉的那许多份内事：邀人把老丈人从山涧里抬上山；主持林场里老屋前的法事；送僵**去山外**火化；送故人回山涧里跟孤坟合棺。
轮到翠花哭得累了，中堂也从那后事中养来了一份精神。有了精神头的中堂一天里忽地问起翠花：
“你有没有想过师傅也得了梦？师**梦？”
翠花傻傻地瞪来眼。
中堂接着问：“你又有没有想过梦是师傅寻死的原因，却还有**梦更要命的原因？”
翠花越发傻傻地瞪来眼。
中堂就换了得意的口气：“你女人！就头发长，见识短。就想不到他老人家也许是跟**有过什么何年何月再见面的承诺。承诺就得兑现。不兑现就有了**在梦里讨问他。讨问就叫他脸红。脸红就叫他赴约。赴约之前就不忘又报给你这个唯一的亲闺女另一个梦——他要走的梦。就这么简单！就一个‘信’字！”才说了“信”字，就撤了得意的口气，换来恼怒的口气：“大丈夫以‘信’字横行天下，可我怀疑‘信’字并不是他老人家寻死的唯一原因。更重要的原因是，**当年死得太过他**冤枉了。冤枉而不能报仇，就不得不**气吞声。**气吞声的结果是仇人赏给他一个守山人的资格。这还是师傅的性格么？这还是男人的血性么？我就不信师傅练功都练到成精成怪了，就左脸挨人一巴掌，又送过去右脸一巴掌。不信还得信。不信可改不了师傅这一生就是这么走过来的事实。看不懂的事实！不想懂的事实！不想懂还想懂。想懂还不懂。想来想去，我最后只想到一个答案，那就是师傅这一生都在做一门功课，一门反复地写来‘熬’字的功课。这是一门**他**什么样的功课呢？熬油点灯，熬到油尽，熬到最后还不忘吩咐要卖掉林场的老屋。卖掉可不是眼不见为净么？眼不见都不净呢——必须要卖掉。可见那‘熬’字熬得他至死都放不下……”
中堂顿下话。却不见瞪来眼的翠花接上话。翠花嘴里没吐出话头，心里却别是埋下了话头：你这个冤家！你这个粗中有细的冤家！瞧你说了“梦”，说了“承诺”，说了“脸红”！可瞧你也说了什么呀？你说了师傅，却不说岳丈！我说，我将要厮守一辈子的男人哟，你还有师傅么？你没了岳丈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