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载客户端
其实，没有人在意她要回避什么。
只是她心虚，心虚到满肚子只一个“逃”字。逃离有他叔等死的裤子裆，逃到隔了裤子裆还有县上之外的芷江市那边去，逃到他叔从等死的那会儿到落气的这会儿，逃到送葬的队伍里单只少见了她这个平**里跟他叔走得近的侄媳儿。
倒是香姬为做**小住好奇了一回。娘这样的小住难得一见。
头七过去了。
隔天一早，妖芝不由香姬分说，收拾起行礼，就由芷江市往裤子裆赶回。她心里一路说：都过了头七呢，该不会再有人怀疑我跟那个人还有瓜葛吧？
谁怀疑？我最怕谁怀疑？还不是那个叫我想来就咚咚心跳的中堂儿么？！瞧他给他的五姐香姬是怎样报丧的：“叫老娘听电话，说立新爷过世了，她得回。”好他个小畜生！他甚至没称呼她香姬一声啊。他连她的电话号码都是做**塞给他。他觉得她还有她上头的那四个姐姐都给他丢净了脸，就做了仇人样。要是听了做**跟那做爷的还有一层说不清的关系，可不要暴跳了去撞墙么？宁可叫他怀疑了我托辞的感冒发烧是不是严重到不能赶回，也不可叫他在赶回里就要怀疑了我跟他立新爷有一丝儿的瓜葛。妖芝想到这里，深深地叹了口气。
最后的一声叹气伴随了从长途汽车上踏下来的脚步。
脚步落在再熟悉不过的三岔路口那边。
脚步绕过下畈村的下畈田，直绕到路边新搭了这个副食亭子的门口山这边。
妖芝朝门山口的深处投过去望眼，心里说：我急急忙忙地赶回来，可不是要冲了那块地去呢，而是要冲了这块地来呢；可不是要听来他那两句话呢，而是要说来我这两句话呢。
这块地是门口山。这块地里有那道陈年不用的大寨渠和大寨渠边儿上坐了两个屁股印的条纹石。
那块地是后山垴。后山垴是祖坟山，祖坟山里葬着去年死去的祥忠和今年才死去的祥忠他叔。
妖芝一脚深一脚浅地寻了门山口里的红土路爬上去，她差点儿叫那红土多麻黄石子儿更多的山路又给顶翻了脚底，又给滑刺了一个狗铲屎相。她心里骂来自个儿：你慌里慌张的傻老婆子抢什么步子呢？那大寨渠的条纹石不就在眼前么？它生生的逃得了？
她坐到了条纹石上那个属于她的屁股印上。她是一屁股就坐上去的。她坐上去的方向先是同了春**里共那亡叔坐去的方向，后又改来面对了后山垴的方向。
她想也不想地号啕起来，是那种不怕哭醒了山神地鬼的敞开嗓门哭：
“他祥忠呀！你是我这辈子怎么也想不够的男人呀……”
“他立新叔呀！我称了你立新呢，你怎么能叫我活到老却要想来两个男人呀……”
“她妖芝呀！你造孽的命，你不敢往后山垴上去想，你只敢来门口山上想……”
那哭祥忠的话是明明白白的，可不怕有路人听见。那哭立新叔和哭自个儿的话却不是明明白白的，只由一声声又一声声的呜呜儿和哽咽儿代了，量他路人听了也听不出个门道来。
哭到累了。
却不见一个路人。
只有头顶上明晃晃的太阳眨巴着眼睛。
太阳下再也听不见布谷鸟的叫声。
妖芝忽地觉得有点儿难为情，又忽地觉得忘记了什么。
她抹了一把泪，下了大寨渠，朝村子里匆匆地抢了步子去。
她叮嘱自个儿：莫太急嘛。又要想滑跤么？他中堂儿并不在乎迟一刻早一刻听到那由他立新说在前头由我妖芝改在后头的两句话呢。他或许这会儿不在家。他或许一连几天都不会在家。他砌匠工的身份，砌匠工吃那身不由己的百家饭。
偏砌匠工这会儿就干在家门口。他接了同村里一家起房的活。
她本该回到老屋里自个儿造饭。
可她破天荒地去新屋那边蹭了一回饭。
恰巧中堂回家来眯午觉。
中堂就叫翠花塞给老娘一碗剩饭，又接了老**眼神儿，会意地做了老**尾巴，来到老屋里。
才跨进门，中堂就抢了老**话问：“娘，看你这神秘兮兮的相，你是有什么要紧的话就要说来么？”
妖芝来不及搁下屁股，伸出两根手指头，在手指头后说来话：“两句话，是你立新爷活着时交待我说的，说给你。都头七过了，我这是迟了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