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 奶
前院,奶奶从外屋走进里屋,又从里屋走回外屋。静静燃烧的煤油灯将奶奶微胖的身影拉长了、扯宽了贴到墙上。
奶奶的手一直端着,估计是在拾捣年货。年过完了,奶奶家的鸡鸭鱼肉、藕合丸子、包子馒头还剩下许多。今儿白天,奶奶踮着三寸小脚老大、老二、老三家挨家挨户送了好几趟了。
奶奶屋里隐约传出戏匣子的声音:“话说康熙年间……”。这是奶奶的心肝儿,多少年了,一直没离开过。早些年,爷爷活着的时候,他们经常因为戏匣子打架。爷爷常常攥着火棍耙追着三寸金莲的奶奶满院子里跑。奶奶一边气喘吁吁地跑,一边喊救命:“快来人呐,出人命咧!”爷爷干脆扔下火棍耙,气冲冲地走进堂屋,奶奶知道,他是又要去摔她的戏匣子,便也顾不上蓬头散发,疯了一般跌跌撞撞地跑上前:“你这是干嘛!你不能摔我的戏匣子!”就这样,两人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吵,戏匣子不知摔坏了多少个。
现在,爷爷走了,再没人摔奶奶的戏匣子。偶尔,奶奶念叨起爷爷,总说爷爷的好。说他年轻时多么聪明能干,爷爷是村里第一个会倒着骑车的人,爷爷第一个从河北学会做炮仗,传给四邻八舍,十里八乡。为了养家糊口,爷爷下关东去收购红枣来卖,还在村子里开过油坊。奶奶偶尔也说爷爷的不好,说他脾气暴躁,动不动就打人,但从不提戏匣子的事。
如今,奶奶孤单一人,却仍像往日一样,勤快、爱整洁、爱管小辈儿们的闲事,爱听她的戏匣子。